天成從老穆家跑出來,直奔自己的種豬場,老趙看到天成的到來,如同看到救星一樣。
“快,咱的那頭母豬又下崽了!”本來很平常的事兒,但對於老趙來說,一直就是不敢自行完成,全是天成親自看著,對於天成來講,種豬場的每一頭母豬都牽動著他的神經,每一頭母豬下崽,從不敢掉以輕心,那是種豬場的命根子。
天成由於跑得非常急,一停下來,便站在那裡大口地喘著氣,真的有點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問老趙:“順產嗎?”
“嗯。”老趙咳了一聲,重重地應了一聲。
“那還好!”天成的心放到了肚子裡,當看到產房裡那頭正在產崽的母豬時,鬆了口氣,母豬身旁下的一堆幼崽正在吃奶,穆珍正在那裡好奇地盯著看。
又是一窩黑裡透亮的豬崽,天成的臉上露出喜色,他高興地叫了一聲:“穆珍,你過來一下!”
穆珍聽到猛地抬起了頭,跟著天成出了產房。
“剛才從你家裡來,你爹說要你回家,不讓你幹了!”天成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五張十元的鈔票,遞到穆珍面前說:“你在這裡這麼多天,我也不再送你其他的東西了,這五十元,你拿著買些學習用具,也算叔叔的一點心意!”
穆珍沒有接,他覺得父親讓他來,與當年為牛割草沒有什麼兩樣,只是懲罰他的方式不一樣,再說在這裡自己也沒有幹什麼活,怎麼能接天成叔的錢呢?
“謝謝叔叔,這錢我不能要,在這裡的日子,我過得很開心,怎麼能要你的錢呢?”穆珍說得很誠懇。
“這與你開心不開心沒有關係,你在這裡幫忙,我怎麼會不表示點心意呢?再說你看母豬又下崽了,這是喜事,給你點錢也是個喜份錢啊!”天成說著,將錢直接放到穆珍手上,隨口催促道:“快拿著,不拿著,叔叔要生氣了!”
穆珍看天成有點嗔怒的表情,不太情願地接過了錢,低聲說:“謝謝叔叔!”
穆珍回到家,太陽已經滑到了西山頂,正在廚房準備晚飯的穆豔看到哥哥回來,打了聲招呼:“哥哥,快來幫我燒鍋。”
穆珍二話沒說,直接進了廚房,在鍋門前拿起一大把柴禾塞進了鍋底,鍋底的火立時被這把柴禾壓滅了,立時倒過來一股濃煙,嗆得兩人不停地咳嗽起來,穆豔笑道:“在豬場還沒學會燒鍋?”
“去那裡又不是學燒鍋,怎麼能學會,再說我去是為了鍛鍊手腳,看我怎麼樣將它吹著!”說完一隻手用燒火棍將柴禾挑起,隨即趴在地上,對著鍋門簾吹了起來。
說來真是奇怪,這火燼遇到穆珍吹過去的口風,突然“轟”的一聲,雄雄燃燒起來。
“看來還是學會了,剛才故意用煙嗆我!”站在鍋前拿鏟子的穆豔笑著打趣。
“我怎麼捨得嗆你呢?就你一個人在家,他們人呢?”穆珍指的人當然是父母與穆寶。
“看你也不敢,穆寶跟著下地去了,他們一會就該回來了,咱們快點做飯,還等著吃飯哩!”穆豔一邊回應著一邊用鏟子不停地翻著鍋裡的菜。
“剛才我來時,天成叔給了我五十元錢,說著掏了出來!”穆珍有點高興地說。
“咋給那麼多呢?”穆豔感到有點吃驚。
“就是,本來去那裡幫忙也沒有想到要錢啊!天成叔非要給咱,咱不要還惹他生氣呢!”穆珍說著又裝回了衣服兜裡。
兩人正說著,老穆與秀花進了院門,穆寶提著用狗尾草串著的幾條小魚一蹦一跳地來到廚房。
“看我逮的魚,可以做魚湯了!”穆寶高興地對穆珍與穆豔說。
“餵鴨子還差不多!”穆豔有點小嘲諷的口氣說。
“你以為就這麼點,咱大那裡還有呢!”穆寶說著,指了指屋外的老穆,穆豔回頭看去,果然,老穆手中提著好幾串這樣的小魚,正準備找水盆放下來呢!
一家人各忙各的,很快將魚兒清理乾淨,並用油煎了煎,然後燒了一鍋味道鮮美的魚湯。
晚飯過後,穆豔與穆寶跟著秀花到大路邊涼快,剩下老穆與穆珍在家,老穆拿出今天上午從書店購的幾本習題集來,對穆珍說:“最近的教改,我在做方案,國家提倡學生要從讀、寫、聽、說、練入手,做好課堂教學,現在借這個假期,你當好好練習練習,否則入學後,又沒有時間練了!”
穆珍明白,老穆又要將小學的教學強加給自己了,他看著那摞書,沒有吭聲,即便是有十二分的不滿意,又能如何呢?誰讓自己在這次考試中沒有取得滿意的成績呢?穆珍默默地埋怨自己。
“這些書都是我從書店精心挑選出來的,你要將他們搞熟練了才行。”老穆唯恐穆珍偷懶似的一再強調。
穆珍接過那幾本書,然後回了廚房隔壁的那間屬於自己的書屋,他清楚,老穆的想法,就是讓他從現在,從今晚開始,眼不離書地反覆演練這些習題,這才是老穆心中的教改。但是教改在老穆心中卻是另一種想法,他曾不止一次認為,教育就是要發揮學生的主觀能動性,課堂教學就是要讓學生成為主角,老師成為配角,如何引導學生去領會課堂所要講的知識才是根本,而有這種教育思想的老穆在引導穆珍時,總是偏離自己的教學理念,大搞特搞題海戰術,在他眼中,對於自己的兒子,就是要多練,熟能生巧才是常理。
自此以後,穆珍就再沒有出過大門,每天白天在房間內看那幾本老穆買回來的習題集,老穆一有空閒,便坐下來檢查穆珍的學習情況,或是選擇書中跟著的單元測試來考一下穆珍。
在穆珍看來,那些題都有雷同之處,再刻意練下去,無異於在做著無用功,即便是這樣,穆珍也不願向老穆提出異議,他擔心引發老穆無休止的嘮叨,擔心因此讓老穆受到刺激,而引發他的憤怒,擔心老穆對他的學習產生誤解。
穆珍的擔心一點也不多餘。穆珍總感覺數學重要的是公式與定理的掌握上,掌握了那些基礎的公式與定理,也就打牢了基礎,如同蓋房打的地基一樣,公式與定理就是地基,至於習題就是在上面建房子壘磚那樣簡單。
穆珍從來還沒有遇到什麼難題,然而事實並不像他想的那樣,這本習題集中就出現了一道他無法克服的難題,檢視答案時,答案簡單得只有幾個字——用反證法。反證法也許老師在最後一個月裡講過,但由於後期那段苦悶的日子裡,上課根本集中不了精力,所以聽講就是在“對耳朵”,老師講的知識從左耳朵進,又從右耳朵溜走了,沒有裝進腦海中隻言片語,加之課本上也沒有講到反證法這一特殊的證明方法,穆珍感到無從下手。
吃中午飯時,老穆回來了,穆珍拿著這道題去問老穆,老穆看了半天,眉頭緊皺,竟也不知從何下手,他突然想起鄰村去年考上師專數學系的袁冰,他應當有辦法解這個難題。
“這個反證法,我也證不好,下午去問一下鄰村上師專的袁冰。”老穆眼不離題地說。
袁冰雖然家在與小王莊村相鄰的李集,但是家裡的責任田卻與老穆家的責任田僅一灌水溝之隔,平時幹活時,老穆坐在地頭休息,只要碰到袁冰父親在,兩人就會坐在地頭聊上一陣子,袁冰的父親是李集村的會計,也是村裡的能人,老穆很佩服他,特別是他兒子考上大學後,老穆對袁冰父親更是刮目相看。
當天下午,老穆就去了那片與袁冰家緊挨的地塊,一邊在地裡幹活,一邊不時地將目光投向李集村的方向,就在昨天,還看到他爺倆在地裡幹活的身影,今天怎麼還不見他們的到來呢?老穆心裡想著,越發等得心焦起來。
抬頭看了看太陽已經劃過了遠處的樹梢,老穆覺得今天沒有希望等到袁冰父子的到來,他決定丟下手裡的活計,帶著兒子去李集拜訪這位數學系的高材生。老穆想到這裡,再沒有心思在地裡幹下去,而是直接從稻田裡走了上來,他顧不上洗去腳上踩的汙泥,僅草草收拾了東西,竟直回了家,秀花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發出了長長的哎嘆聲。
回到家的老穆二話沒說,直接將自家的那輛老長征推了出來,招呼穆珍帶好那本數學練習冊,一起去了李集。
李集村不大,約有二百來人,袁冰家就住在村當中,老穆稍一打聽便找到了家門口。
“大兄弟,哪陣風將你吹來了!”看到推開大門進到院裡的老穆,袁冰的父親很是吃驚地招呼老穆。
“這麼近,來你家串個門,袁冰在家嗎?”老穆問道。
還沒等袁冰父親開口,在屋內聽到老穆叫自己的名字,便起身站到了房門口與老穆打招呼:“穆叔,我在家呢!”
“正好,我家兒子有個數學上的問題想找你討教,這不就帶著他求到你門上來了!”老穆客氣地說道。
“看你說的,真是客氣了,只要能幫上忙的,一定幫!”袁冰覺得老穆說這話有點抬愛自己,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快拿出來,讓你哥看看!”老穆對站在腳踏車後的穆珍說。
穆珍沒有說話,直接拿出那本練習冊,將摺好書頁的那道題直接翻了出來。
袁冰看了一眼,笑了笑說:“這題是個傳統的題目,說白了,就根本不會考,只是作為一種證明方法存在,這種證明方法用得很少,你讓他做這些好像沒有什麼用處?”
老穆聽到袁冰這麼說,臉上有點尷尬,不知說什麼好。
老穆的不適,已經引起袁冰的注意,覺得老穆對於自己說的可能不太理解,解釋道:“我不是說不能做,而是做了也不一定增加多少知識,這道題說起來有點難,我寫下來證明過程,你讓他好好理解,看能不能理解。”
說著,從桌子抽屜裡拿出紙與筆,不一會兒,便將證明過程完整地寫了下來,遞給穆珍,說道:“你看能不能理解,這種題很少,我接觸的也就有三兩道,你如果理解,我就不用解釋了!”
穆珍仔細看了看證明過程,點了點頭,表示現解了,老穆看著袁冰這麼快就將題給解決了,露出了親善的笑容:“謝謝你!”
“鄰里鄉親的,哪有那麼客氣!”袁冰的父親搶著答道。
回來的路上,老穆思索著袁冰的話:“沒有什麼用處!難道是我錯了嗎?如果不遇到這種問題,我還會帶珍兒去求師嗎?學生就應當多練,這個一定沒有錯,他小青年,知道得還是不夠多。”老穆依然堅持自己的觀點,學習就是要多練,容不得半點的含糊。
在老穆的一慣堅持中,穆珍的生活未能擺脫題海的影子,每日依然堅持重複著同樣的學習,並且生出幾分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