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柳那一聲蘊含金丹威壓的“殺無赦”餘威猶在紫竹林外迴盪,驅散了武陽王府與城主府的爪牙,卻驅不散更深沉的陰霾。竹林內,醫部弟子們短暫的振奮很快被一種更粘稠、更令人窒息的壓力取代。空氣彷彿凝固了,連風吹竹葉的沙沙聲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種無聲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嗡鳴在耳道深處震顫。

那嗡鳴並非來自外界,而是源自骨髓深處,帶著一種冰冷的惡意,像無數細小的冰針,持續不斷地刺穿著神魂。

“呃……”一名修為較淺的醫部弟子突然捂住額頭,臉色瞬間煞白如紙,身體晃了晃,軟軟地靠在了竹子上,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緊接著,又有兩三人出現了類似症狀,頭暈目眩,噁心欲嘔,體內好不容易積蓄的元氣如同遇到剋星,運轉變得艱澀凝滯,甚至隱隱有潰散的跡象。

錢伯臉色凝重,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渾濁的老眼銳利地掃視著竹林邊緣。“是神魂攻擊!有人在佈陣暗算!”他久經沙場,對這類陰毒手段有著本能的警覺。

柳長耳的大耳朵也因驚懼而微微抖動,他顧不上心疼丟失的青黴菌,衝到羅天身邊,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緊張:“羅師弟!你剛煉化病灶,神魂最是虛弱,快運轉《養神錄》!這鬼陣邪門得很,專蝕心神元氣!”

羅天此刻的感受最為清晰。那無形的惡念力場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沖刷著他的識海。剛突破琉璃金身小成帶來的澎湃生機與力量感,彷彿被一層粘稠的汙油覆蓋,運轉間多了幾分滯澀。更關鍵的是,他敏銳地察覺到,那潮水之中,隱藏著無數細微、冰冷、充滿惡意的“鉤子”,正試圖鑽入他精神深處,窺探、拉扯、乃至汙染他剛剛穩固的“逆疫病流”核心!

胸腹間那片純淨堅韌的琉璃金色光芒微微震盪,自發地抵抗著這股侵蝕。長生細胞釋放出的磅礴生機形成一道溫暖的內層屏障,頑強地抵禦著外邪入侵。但那股源自神魂層面的冰冷和虛弱感,依舊如跗骨之蛆,不斷削弱著他的精力。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體內因陣法侵蝕而隱隱躁動的長生細胞,依言全力運轉《養神錄》。經文在心間流淌,意念沉入識海,試圖收束被外力干擾而有些散亂的精神力。

“哼!裝神弄鬼!”立於竹梢的綠柳冷哼一聲,清冷的臉上寒意更盛。她青衫無風自動,一股比方才更加磅礴、更加凝練的金丹威壓轟然爆發!

嗡!

無形的氣浪以她為中心擴散開來,竹林間的空氣被強行排開,形成一圈肉眼可見的淡青色漣漪。這漣漪所過之處,那股令人窒息的惡念嗡鳴被強行壓制、驅散了一瞬。癱軟的弟子們感覺胸口一鬆,彷彿壓在身上的巨石被搬開,貪婪地大口喘息。

綠柳指尖的青玉靈樞針嗡鳴震顫,針尖一點青翠欲滴的毫芒暴漲,化作一道尺許長的凝練光針!她並指如劍,朝著竹林外那片散發著不祥暗紅光暈的亂石坡方向,凌空一點!

嗤——!

尖銳的破空聲撕裂了粘稠的空氣。那道凝練的青翠光針,蘊含著精純至極的生命元氣和破邪意志,如同劃破夜幕的流星,精準無比地射向血獄鎖魂陣的核心!

“哼!螳臂當車!”亂石坡後,帶著金屬面具的追魂小隊首領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他結印的雙手猛地向下一按!

嗡——!

籠罩亂石坡的暗紅光暈驟然變得粘稠如血!無數扭曲的血色符文在光罩表面瘋狂流轉、組合,瞬間在光針襲來的正前方,凝聚成一面巨大的、由無數哀嚎怨魂虛影組成的猙獰鬼面盾牌!

轟!!!

青翠光針狠狠撞在鬼面盾牌之上!刺眼的光芒瞬間爆發!青翠與暗紅激烈碰撞、湮滅!狂暴的能量衝擊波橫掃而出,將外圍的翠竹成片摧折,竹葉化為齏粉!

僵持只持續了短短一息。鬼面盾牌上怨魂虛影發出無聲的尖嘯,劇烈扭曲,盾面出現蛛網般的裂痕,最終轟然破碎!但青翠光針也被這強悍的阻擋耗盡了大部分威能,穿透盾牌後光芒黯淡了大半,射入暗紅光暈之中,如同泥牛入海,僅僅激起一圈較大的漣漪,便徹底消弭。

陣圖核心的二十七名黑衣衛,身形齊齊一震,按在地面令牌上的手微微下沉,顯然也承受了不小的反震之力,但陣勢依舊穩固!

綠柳身形在空中微微一晃,臉色更顯清冷,眼神卻凝重了幾分。她一擊未能破陣,反而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邪陣的難纏——它不僅能侵蝕神魂、消磨元氣,更能汲取地脈陰氣和草木生機不斷自我強化!此消彼長,僵持下去,金丹修士也未必能耗得過!

“結‘乙木回春陣’!護持心神!”綠柳清叱一聲,聲音傳入每一個醫部弟子耳中。

柳長耳反應最快,強忍著神魂不適,雙手掐訣,體內微弱的木系元氣注入腳下。其他弟子也如夢初醒,紛紛效仿。一道道微弱的青色氣流從弟子們身上升起,彼此勾連,在竹林內勉強構成一個流轉著溫和生機的簡易陣法光幕,堪堪將眾人籠罩其中。光幕雖薄,卻有效隔絕了部分惡念侵蝕,弟子們蒼白的臉色稍稍好轉。

就在綠柳準備凝聚更強力量,再次嘗試破陣之際,竹林深處,羅天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眸中金光一閃而逝,並非狂暴,而是一種洞悉本質的銳利!

他體內的“逆疫病流”在《養神錄》的輔助下高速運轉,琉璃金身散發出的溫潤光芒在體表流轉不息,頑強抵抗著無孔不入的惡念侵蝕。就在剛才,當綠柳那道蘊含強大生機的青翠光針射入暗紅光暈的瞬間,羅天清晰地“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透過長生細胞對生機的極致敏感,以及那被強行煉化的腫瘤核心殘留的最後一絲陰寒本源的微弱共鳴!

在那粘稠如血的暗紅光暈深處,存在著二十七個相對明亮、但氣息冰冷死寂的“節點”!它們如同陣法脈絡上的毒瘤,不斷泵出侵蝕生機的惡念力量。而其中,有一個節點,其核心處竟隱藏著一絲極其微弱、卻與陣法整體格格不入的——掙扎與痛苦!

那感覺……竟與他在凰羅陵外,從“賈六兒”歐陽廿四身上感受到的隱晦氣息,有幾分相似!

機會!

羅天念頭電轉,瞬間做出了決斷。他猛地抬頭,目光穿透重重竹影,鎖定綠柳,聲音沉穩清晰地傳入對方耳中:“綠柳長老!東南偏南,百丈亂石坡,二十七節點!最矮壯者,其心不穩!破之!”

綠柳聞聲,清冷的眼中精光爆射!她雖不明羅天如何“看”穿陣眼,但此刻情勢危急,不容置疑!羅天所指的方位,與她感應到的陣法核心源點完全一致!

“好!”

綠柳一聲清喝,再無保留!金丹期的雄渾法力毫無保留地注入青玉靈樞針!整根靈樞針爆發出璀璨奪目的青碧光華,針體嗡鳴之聲如同龍吟!她雙手在胸前結出一個玄奧複雜的印訣,方圓百丈內的草木精氣如同受到感召,瘋狂匯聚而來,在她身前凝聚成一枚巨大無比的、凝練到極致的青翠符文!

“破!”

印訣前推,巨大青翠符文如同九天墜落的星辰,裹挾著碾碎一切的磅礴生機與破滅邪祟的凜然意志,朝著羅天所指的方位,悍然轟去!這一次的目標,不再是整個大陣,而是精準鎖定了那二十七節點中最矮壯、氣息最不穩的那一個!

與此同時,羅天動了!他體內奔流的力量再無絲毫保留,琉璃金身小成的沛然巨力灌注於右臂。指尖一捻,一枚普通的銀針已在手。他沒有注入真氣,而是將意念沉入胸腹間的琉璃金身,強行抽取了一絲精純無比的、蘊含著“逆疫病流”奧義的長生細胞本源生機!

那生機金光內斂,卻帶著一種萬邪不侵、造化不朽的堅韌氣息,瞬間包裹了銀針。

“去!”

羅天屈指一彈!動作與之前擊傷趙莽時一般無二,但這一次,指尖彈出的不再是“七日癢”粉末,而是一道凝練如實質、細若髮絲、卻散發著純粹金色毫芒的針勁!

後發,卻近乎先至!

咻——!

金色針勁撕裂空氣,發出尖銳到刺破耳膜的厲嘯,速度竟比綠柳那巨大的青翠符文更快一線!它如同一道劃破汙濁血海的金色閃電,無視了那粘稠的暗紅光暈對能量和神魂的層層削弱,精準無比地射向陣圖中那個矮壯身影的眉心——歐陽廿四!

陣圖核心。

歐陽廿四(賈六兒)面具下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無法言喻的冰冷危機感瞬間攫住了他!那道細小的金芒,在他感知中卻彷彿蘊含著煌煌烈日般的威能,帶著一種直指本源的審判與淨化之力!這力量……甚至隱隱剋制他體內赤陽衛的功法本源!

掙扎!劇烈的掙扎在他眼中爆發!是忠於那冰冷的命令,徹底化為殺戮機器?還是遵從內心深處那絲未曾泯滅的人性與對羅家少爺的複雜愧意?

就是這萬分之一剎那的遲疑和心神劇烈波動,讓他按在血色令牌上的力量出現了一絲微不足道的、幾乎無法察覺的紊亂!

轟隆隆——!!!

綠柳那枚凝聚了草木精氣與金丹法力的巨大青翠符文,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狠狠轟在了因歐陽廿四心神紊亂而出現一絲滯澀的陣法節點之上!

這一次,沒有僵持!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聲密集響起!籠罩亂石坡的暗紅光罩劇烈扭曲,表面浮現出無數巨大的裂痕!組成陣圖的暗紅光線瘋狂閃爍、明滅不定!二十七個黑衣衛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齊齊噴出一口鮮血!整個“血獄鎖魂陣”如同被戳破的氣球,那侵蝕神魂、消磨元氣的惡念力場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

噗!

羅天那道後發先至的金色針勁,在陣法劇烈震盪、防禦降至最低點的瞬間,如同燒紅的烙鐵刺入黃油,毫無阻礙地穿透了最後稀薄的暗紅阻隔,精準無比地射中了歐陽廿四眉心覆蓋的冰冷金屬面具!

叮!

一聲輕響,面具眉心處出現一個細小的孔洞,邊緣微微發紅融化。

“呃啊——!”歐陽廿四發出一聲痛苦壓抑到極致的悶哼!他感覺一股灼熱、霸道、充滿生機的力量,並非物理上的破壞,而是如同燎原之火般,瞬間侵入他的精神識海!那力量所過之處,赤陽衛功法烙印在他神魂中的冰冷禁制與殺伐意念,如同積雪般被強行消融、焚化!劇烈的痛苦讓他眼前發黑,全身痙攣,按在令牌上的手瞬間鬆開,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般癱軟下去。

主陣者心神重創,關鍵節點被破!

轟!!!

整個血獄鎖魂陣徹底崩潰!粘稠的暗紅光暈如同破碎的琉璃般炸裂開來,化作漫天腥臭的暗紅霧氣!二十七名黑衣衛遭受劇烈反噬,如同被狂風捲起的稻草人,慘叫著向後拋飛,重重砸在亂石之上,氣息瞬間萎靡!

“陣破了!”柳長耳驚喜大叫。

竹林內,籠罩眾人的窒息感和神魂刺痛瞬間消失,乙木回春陣的光幕穩定下來。所有弟子都感到一陣虛脫般的輕鬆,隨即是劫後餘生的狂喜。

綠柳身影一閃,已立於竹林邊緣,冰冷的眸光穿透漸漸消散的暗紅霧氣,鎖定了亂石坡後一片狼藉的黑衣衛,尤其是那個癱軟在地、面具眉心處有一個焦黑小孔的矮壯身影。青玉靈樞針懸浮在她身側,針尖吞吐著森然殺意。

然而,就在她欲要擒下首腦問話之時——

嗚——!

一聲低沉而蒼涼的號角聲,突兀地從青山城方向傳來,劃破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號角聲急促而連綿,帶著一種兵戈鐵馬的肅殺與沉重的不祥!

這是……青山城最高階別的警訊!城隍警號!唯有城池遭遇巨大危機或戰爭爆發時才會吹響!

綠柳臉色猛地一變,霍然轉頭望向青山城方向。只見城池上空,隱隱有混亂的火光映紅了天際!

“青山城有變!”柳長耳失聲驚呼。

錢伯臉色鐵青,握緊了舊刀:“是瘟疫?還是……兵災?”

羅天的心也沉了下去。歐陽景夜會父親“屍身”時提到的“血瘟計劃”……難道提前發動了?他下意識地摸向懷中那枚溫潤的紫木牌。

就在這時,竹林深處,負責運送第一批成品青黴素的車隊管事,連滾爬爬地衝了過來,臉色慘白如鬼,聲音帶著哭腔:“長…長老!不好了!剛出後山隘口,我們的車隊…我們的車隊被劫了!押車的兩位武部師兄重傷!所有的青黴素…全…全沒了!”

禍不單行!

紫竹林外,亂石坡後,那帶著金屬面具的追魂小隊首領掙扎著從碎石中站起,抹去嘴角的血跡,看著一片狼藉的手下和遠處混亂的青山城,眼中非但沒有挫敗,反而閃過一絲殘酷的、計劃得逞的冰冷光芒。他看也不看癱軟在地的歐陽廿四,對著勉強聚攏過來的殘兵,做了一個無聲的手勢。

撤!

殘餘的赤陽黑衣衛如同融入陰影的鬼魅,相互攙扶著,迅速消失在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裡,只留下昏迷不醒的歐陽廿四和滿地的血腥狼藉。

紫竹林內,氣氛壓抑到了冰點。外有城隍警號示警,內有青黴素被劫,強敵雖退,更大的風暴卻已在頭頂凝聚。

羅天緩緩站起身,琉璃金身在晨光熹微中流轉著溫潤堅韌的光澤。他望向混亂的青山城,望向劫匪消失的後山隘口,最後目光落在亂石坡上那個癱倒的矮壯身影上。

“邢明師叔何在?”羅天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迴盪在死寂的竹林裡。

所有人下意識地尋找。方才還在陣外煽風點火、與李有亮眉來眼去的邢明及其麾下的武部弟子,此刻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答案,不言而喻。

一抹冰冷的銳意,在羅天深邃的眼底凝聚。他不再看任何人,抬步,沉穩地走向竹林邊緣,走向那癱倒的赤陽暗樁,走向那號角嗚咽、火光隱現的青山城。

第一步落下,腳下枯萎發黃的竹葉被無形的氣勁震為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