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粘稠的,帶著鐵鏽般的腥甜氣息。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下燒紅的炭塊,從喉嚨一路灼燒到肺腑深處,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胸腔裡那顆沉重如鉛、彷彿隨時會停止跳動的腫瘤。羅天感覺自己正被一張無形的、腐爛的網緊緊包裹,越收越緊,要將他的生命一絲絲榨乾。
‘晚期……擴散……靶向藥無效……’現代醫院裡醫生冰冷的話語,心電圖最後變成直線的蜂鳴,親人絕望的哭泣……這些破碎的記憶碎片,如同沉船最後的浮光掠影,在他混沌的意識中閃現、湮滅。
然後,是另一種痛苦,更尖銳,更……陌生。
不再是化學藥物灼燒血管的痛,不再是癌細胞啃噬骨頭的鈍痛。這是一種深入骨髓的陰寒,彷彿有無數冰針在經脈裡遊走、穿刺,帶來陣陣劇烈的痙攣。每一次痙攣,都伴隨著胸腔裡沉悶的撞擊感,彷彿那顆不屬於他的、病態的心臟,下一秒就要炸開。
“呃…咳…咳咳咳!”抑制不住的劇咳撕裂了他的喉嚨,一股帶著濃烈腐敗甜腥味的液體湧了上來。他下意識地偏頭,暗紅色的血塊混雜著粘稠的痰液,噴濺在身下冰冷光滑的織物上——不是醫院的白床單,而是一種觸感微涼、泛著淡淡青色光澤的絲綢。
意識,如同沉入深海的潛水鐘,艱難地向上浮起。
羅天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像蒙著一層厚重的、沾滿油汙的毛玻璃。光線昏暗,空氣裡瀰漫著濃重的藥味,混合著一種奇特的、類似檀香又帶著草木清冽的氣息。他勉強轉動眼球,打量四周。
這是一間古色古香的臥房。雕刻著繁複雲紋的深色木質床架,懸掛著半透明的青色紗帳。牆角擺放著一個造型古樸的銅製燻爐,正嫋嫋吐出淡青色的煙霧,那清冽的草木香正是來源於此。牆壁是打磨光滑的某種灰白色石材,掛著幾幅意境悠遠的山水畫。傢俱簡潔,線條硬朗,透著一股沉靜而內斂的力量感。
完全陌生的環境。
‘我不是……死了嗎?癌症……病房……’混亂的思緒在腦中衝撞。他試圖抬起手,這個簡單的動作卻耗盡了全身力氣,手臂沉重得如同灌滿了水銀,僅僅抬起幾寸,便無力地垂落,砸在同樣光滑冰涼的床沿上。一股難以言喻的虛弱感,比化療後的骨髓抑制期還要強烈百倍,牢牢攫住了他。
“少爺!少爺您醒了?老天保佑!”
一個帶著哭腔的、清脆又急切的女聲在門口響起。緊接著,一個穿著淡青色布裙、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她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面容清秀,此刻卻寫滿了驚恐和擔憂,眼眶通紅,顯然剛哭過不久。她手裡還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白瓷碗。
“秀…秀兒?”一個名字下意識地從羅天干裂的嘴唇裡吐出,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這具身體殘留的本能記憶碎片湧了上來:眼前的小丫鬟叫秀兒,是他的貼身侍女,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兄妹。而他自己,也叫羅天,是青山城羅家的大少爺,一個……有名的“病公子”。
“是我!少爺,是我秀兒!”秀兒撲到床邊,看到羅天嘴角和床沿的血跡,眼淚又撲簌簌掉了下來,“您…您又咳血了!我…我去叫錢伯!再去請大夫!城西的張神醫說今天會再來給您複診的…”她慌亂地放下藥碗,手都在顫抖。
“水…”羅天艱難地吐出一個字。喉嚨火燒火燎。
秀兒慌忙拿起旁邊小几上的水壺,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溫水,試了試溫度,才用勺子一點點喂到羅天嘴邊。清涼的水滋潤了乾涸的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
更多的記憶碎片如同潮水般湧入腦海:羅家,青山城數一數二的富商巨賈,經營藥材、布匹和部分礦產。家主羅九林,也就是這具身體的父親,精明強幹。而他自己,羅天,從小體弱多病,常年纏綿病榻,被城裡人戲稱為“藥罐子”、“病秧子”。最近一年,病情更是急轉直下,咳血、心悸、全身無力、骨節劇痛,青山城的名醫都束手無策,只說是“先天不足,胎裡帶來的弱症,藥石難醫”。父親遍尋名醫,甚至不惜重金求購傳說中的靈藥,但都收效甚微。
‘先天不足?胎裡帶來的弱症?’作為前世頂尖的腫瘤外科醫生,羅天本能地在心中嗤笑。這症狀,這感覺……太熟悉了!瀰漫性的全身疼痛,尤其是骨痛;無法抑制的咳嗽和咳血;深入骨髓的疲憊和虛弱;還有那種臟器被無形之物侵蝕、壓迫的感覺……
這根本不是什麼“先天不足”!
這是癌症!而且是惡性程度極高、已經全身廣泛轉移的晚期癌症!
這個認知如同一盆冰水,澆得他透心涼。剛逃離了現代癌症的死亡魔爪,轉眼又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被同樣的絕症扼住了咽喉?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上他的心臟,比身體的病痛更令人窒息。老天爺是在玩他嗎?
“少爺…少爺您別嚇我…”秀兒看著羅天驟然灰敗下去的臉色和眼中深不見底的絕望,嚇得聲音都變了調。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沉穩而略顯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穿著深灰色勁裝、頭髮花白、面容剛毅的老者快步走了進來。他身材並不高大,但步履間帶著一股沉穩的力量感,眼神銳利如鷹,掃過羅天的狀況時,眉頭緊緊鎖成了一個川字。
“錢伯!”秀兒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錢伯,羅府的老管家,也是羅九林最信任的心腹,年輕時據說走南闖北,閱歷豐富,身手不凡。他走到床邊,仔細看了看羅天吐出的血塊和臉色,沉聲道:“少爺,感覺如何?張神醫馬上就到。”
羅天沒有回答,或者說,他此刻正沉浸在前世醫學知識和這具身體病痛的雙重衝擊中。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以一個醫生的視角審視自身:
呼吸系統:呼吸淺快,帶有明顯哮鳴音和溼囉音(肺部感染或腫瘤壓迫?),咳血(腫瘤侵犯血管或空洞形成?)。
迴圈系統:心悸,脈象細弱、紊亂、時有間歇(心臟受累或惡病質導致?)。
骨骼肌肉:全身瀰漫性劇痛,尤以脊椎、肋骨為甚(骨轉移?),肌肉萎縮無力。
全身狀況:極度消瘦(惡病質),面色晦暗無華,眼窩深陷,體溫似乎偏低(腫瘤消耗?免疫抑制?)。
特殊感覺:體內那股陰寒之氣,似乎與痛楚相伴,沿著某種特定的路徑在竄動?這在前世聞所未聞。
“這世界…有‘氣’?有超凡力量?”結合房間的佈置、錢伯身上的氣勢,以及記憶碎片裡關於“武者”、“後天”、“先天”的模糊概念,一個驚人的推測浮現。難道這癌症,在這個世界,還發生了某種異變?與這個世界的“氣”或“能量”有關?
“少爺?”錢伯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羅天勉強集中精神,看向錢伯,沙啞地問:“錢伯…我爹呢?”記憶中,羅九林對這個病弱的兒子極為關愛,幾乎日日探望。
錢伯眼神微不可察地閃爍了一下,臉上擠出一絲寬慰的笑容:“老爺去鄰郡談一筆大生意了,事關家族未來,走得很急。他臨走前千叮萬囑,讓我們務必照顧好少爺,等他回來,定會尋到根治少爺病症的良方。”他的語氣很穩,但羅天前世閱人無數,還是捕捉到了那絲極力掩飾的憂慮和一絲…沉重?
不對勁。羅天的心沉了下去。父親在這個節骨眼上離開?家族生意固然重要,但以羅九林對兒子的重視程度,若非天大的事情,絕不會在兒子病危時遠行。一種不祥的預感悄然滋生。
沒過多久,那位鬚髮皆白、揹著藥箱的“張神醫”被請了進來。他給羅天把了脈,又仔細檢視了舌苔、眼瞼和吐出的血塊,最後只是連連搖頭,捋著鬍鬚,開出的藥方依舊是些溫補元氣、固本培元的藥材,與之前並無二致。
“羅公子此乃先天命元虧損,後天又遭邪寒侵體,鬱結於五髒六腑,已成沉痾痼疾…”張神醫對著錢伯和秀兒,說著一套玄之又玄的病因病機,“老夫也只能盡力延緩,能否…唉,就看天意造化,能否尋到那傳說中的續命靈藥了。”
聽著這些似是而非、毫無實質診斷意義的“老中醫”言論,羅天心中一片冰涼。指望這些人?他死得更快!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下的岩漿,在他瀕死的軀體裡劇烈翻騰。他不能死!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哪怕是在這樣一個陌生而危險的世界,哪怕開局就是地獄難度,他也絕不甘心再次被病魔奪走生命!
‘冷靜…羅天,冷靜!’他在心中對自己嘶吼,‘你是醫生!頂尖的腫瘤外科醫生!就算這病有異變,它的本質依舊是細胞層面的失控增殖!一定有辦法!’
前世的知識是他唯一的依仗。他強迫自己忽略身體的劇痛和虛弱,開始集中全部精神,嘗試著去“內視”——前世透過影像學(CT、MRI)觀察腫瘤,而在這個似乎存在“精神力”、“內視”概念的世界,他能否做到?
起初,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和混亂的痛楚。但他沒有放棄,將全部意念集中在胸腔內那顆帶來無盡痛苦的“核心”上。時間彷彿凝固,汗水浸透了他的裡衣,每一次嘗試都帶來精神上的巨大疲憊和身體更劇烈的反噬。
終於,在精神幾乎要崩潰的邊緣,一絲奇異的“感知”出現了。
不是視覺,更像是一種超越五感的“精神成像”。他“看”到了!在胸腔深處,靠近心臟和肺部的位置,一團巨大的、不規則的、散發著陰冷幽暗氣息的“陰影”盤踞著。它像一顆醜陋的、不斷搏動的黑色心臟,無數扭曲的、如同活物般的“觸鬚”(血管?神經?能量通道?)從它身上蔓延出去,深深扎入周圍的肺組織、心肌、肋骨甚至脊椎!這些“觸鬚”貪婪地汲取著周圍組織的“生機”,同時釋放出濃郁的、帶有破壞性的“陰寒”氣息,侵蝕著健康的細胞。更可怕的是,一些微小的、同樣散發著陰寒氣息的“種子”已經隨著血液,散佈到了全身各處骨骼、甚至一些重要的臟器附近,蠢蠢欲動,伺機生根發芽!
這就是異界的“癌症”!它不僅僅是在物理上佔據空間、掠奪營養、破壞結構,更在能量層面進行著侵蝕和汙染!那陰寒的氣息,就是它破壞性的能量體現!
就在羅天被這殘酷的“內視”景象震撼得心神劇顫時,一股源自靈魂深處、極其微弱卻異常堅韌的力量,似乎被他的“內視”行為所引動,緩緩地流向他感知到的那團巨大“陰影”。這股力量,帶著他前世靈魂的印記,也帶著這具身體殘存的一絲本源生機,微弱卻純粹。
當這股精神力量接觸到那“陰影”最外圍一絲逸散的陰寒氣息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沒有激烈的對抗,沒有能量的爆炸。那股精神力量,彷彿帶著一種洞悉萬物本質的“解析”特性,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器,瞬間“理解”了那絲陰寒氣息的結構和執行方式。緊接著,一種奇異的“轉化”發生了!
那縷被精神力量捕捉到的陰寒氣息,其核心深處那股代表“無序增殖”和“毀滅破壞”的狂暴意志,被強行剝離、湮滅!而剩下的、相對純粹的生命能量和構成“陰影”的原始物質基礎,在羅天精神力的引導下,竟開始發生微妙的轉變。它們變得……溫順?有序?甚至……帶著一絲微弱的、渴望“生長”卻更傾向於“修復”和“共生”的意志?
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縷氣息的轉化,帶來的變化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羅天卻清晰地感受到了!
就在那縷陰寒氣息被轉化、湮滅的瞬間,它所盤踞的那一小片極其微小的區域,那深入骨髓的陰冷劇痛,竟然……減輕了那麼一絲絲!如同在永恆的寒夜裡,看到了一粒微弱卻真實的火星!
一種難以言喻的狂喜和明悟,如同閃電般劈開了羅天絕望的心海!
‘煉化!’一個詞如同驚雷在他腦海中炸響!‘用我的精神力,煉化這些失控的癌細胞!將它們從破壞者,轉化為……建設者?守護者?’前世關於癌細胞具有“永生”潛力的研究理論瞬間湧入腦海。癌細胞之所以可怕,在於它的無限增殖、不受控和侵襲轉移。但如果…如果能掌控這種“無限增殖”的能力,將其導向有序、有益的方向呢?
‘逆疫病流!’一個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現。逆轉疾病的潮流!將致命的疫病(癌症),轉化為生命的洪流!
這,就是他在這個異世界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是他區別於這個世界所有武者和修士的根本道路!
就在羅天心神激盪,沉浸在發現生機的巨大震撼中時,一陣輕微的、帶著異香的微風拂過緊閉的窗戶縫隙。
一直如標槍般立在床尾陰影處的錢伯,渾濁的老眼猛地爆射出兩道精光,如同沉睡的猛虎驟然驚醒!他全身肌肉瞬間繃緊,一股無形的、帶著鐵血煞氣的威壓瞬間瀰漫開來,厲喝道:“誰?!”
話音未落!
“嗤!嗤!嗤!”
三道細微卻凌厲之極的破空聲,如同毒蛇吐信,穿透了糊窗的薄紙,呈品字形,帶著幽藍的寒芒,直射床上毫無防備的羅天!速度快如閃電!
毒針!
目標直指咽喉、心臟、眉心!狠辣絕倫,務求一擊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