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問手中劍(下)

黑夜又至。

李道一是被一陣冷風吹醒的。

他揉著惺忪的睡眼,看向了床邊。徐長安將窗子全部開啟,雖然他站在了窗子前,不過還是有一些風吹了進來。

李道一坐了起來,看著一身夜行衣的徐長安,頓時清醒了不少。

“醒了?”

李道一聽到這話,無奈的撇撇嘴。心想道:老子醒沒醒你心裡沒點數麼?你要不把窗子開啟,小爺我還能睡幾個時辰。

心裡雖然抱怨,可他嘴上卻沒說出來。因為他知道,徐長安這是做好決定了。

“要我陪你去?”

李道一有些嚴肅。

徐長安點了點頭,轉過身來。當他轉身的一剎那,李道一這才發現,徐長安即使有了面具,但還是用黑布將臉給遮了起來。

李道一看著徐長安,突然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

“這是你第一次穿夜行衣吧?”

徐長安點了點頭,李道一說著便站起身來,看了一眼桌子上早已準備好的夜行衣,便笑道:“行,待會我陪你走一遭。”

……

縣衙並不難找,這個小縣裡的監獄也不難找。

今夜的風和往夜的風一樣急,街上打更的老人也偷起懶來,反正都大半夜了,一個小鎮而已,沒人會在乎時間的。若是吆喝的大聲一些,反而會擾人清夢。除了風,沒人知道剛才有兩個人掠過。

守監獄的是幾個老卒,往常的時候,他們根本不需要來就能領一份餉,因為這個小城裡基本不會有什麼犯法,犯事大一點的,便直接去了定波府;事兒犯的小一點的,便直接罰幾兩銀子就放了。這個差事,對於他們這種想混日子的老人是極其舒適和適合的。

可現在不一樣了,縣守大人被抓了,雖然他們是協防,可在荀法沒有被押往定波府之前,他們每晚必須來當班。至於為什麼不快速將這位縣守大人押走,據說是因為他的婦人也是勾結海盜的同謀,所以郡守大人下令,要將夫妻兩捉拿歸案再回定波府。

老卒年紀有些大,如今的風又有些冷。站不了一會兒,便打起了瞌睡。

他們壓根不知道剛才有兩個人進入了監獄,只是覺得風稍微冷了些,緊了緊衣服。

徐長安和李道一進了監獄。

監獄不大,一眼就能看到頭。他們兩人的到來,嚇到了幾隻夜行的老鼠。整個監獄顯得有些空曠,只有最後一間牢獄前,有幾個精壯計程車兵守著。

徐長安和李道一四目相對,兩人比了一個手勢,一道紅芒和一道紫芒便衝向那幾個士兵,轉瞬之間,所有士兵都躺在了地上。

牢獄裡正面對著牆壁睡覺的荀法一驚,一個翻身,看向了牢獄之外的兩位黑衣人。

徐長安中食二指合併,往下一劃,那鎖便開了。

“走!”

徐長安喝道。

這一切無比的順利,若是照這樣下去,恐怕他現在回去還能去找找小白。

可最讓徐長安和他擔心的一幕出現了。

荀法不肯走!

兩人往前走了幾步,發現了還在牢獄裡的荀法,立馬轉過身去,兩人的目光中都透露這不解。

荀法深吸了一口氣,朝著兩人抱拳道:“多謝兩位的美意,不過在下不能走!”

徐長安憂心忡忡的看著他,希望這個傢伙別和當初的柴薪桐一般犯渾,可荀法一開口,他便知道他的擔心成為了現實。

“在下受天恩,食君祿豈能因為被冤枉就一走了之?即便是被冤枉,即便是要殺頭,我荀法也不能逃跑!”

李道一看了他一眼,跺腳罵道:“你是屬驢的麼?都要死了,還想那麼多!”

“在下自小學習律法,跟隨先師編撰天下人的準則,若是我都不遵守律法,擅自逃跑,拿著律法的威嚴何在?”

徐長安盯著他,他理解荀法,就像當初他理解柴薪桐一般。

他們都沒錯,只不過是走進了一個死衚衕裡。

“廢什麼話,將他打暈,抬走!”

李道一衝著徐長安嚷道,畢竟他們是來劫獄,不是來閒聊的。

“若是兩位強行綁走我,我便自殺!”荀法聽聞此言,從地上撿起了那些士兵的刀,橫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徐長安看了他一眼,隨後看著李道一,慢慢的摘下了面罩,露出了那副銀白色的面具。

荀法一愣。

“兩位?”

緊接著,李道一也拉下了面罩,露出了真容。

“只是萍水相逢,兩位又是何必呢?”荀法嘆了一口氣,甩袖道,臉上帶著慚愧和不安。

“讓你去長安建功立業不去,讓你走你也不走!你到底要幹什麼!”李道一怒聲問道。

荀法一陣語噎,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先生所想,不過是想著成全自己身後名。”徐長安淡淡的說著,荀法臉上出現了一絲慍怒。

“你的案件我大概瞭解了一下,我再告訴你一件事。那個所謂的‘羅三刀’已經死了。現在有了你家老的供詞,而且在你的宅子內搜到了大量的黃金,你是基本沒有可能翻案了。”

荀法低下頭,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可他怎麼都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如果你願意,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跟著我們走,帶上你的夫人去長安。有了我的舉薦,你一定能夠得到重用。這位定波府的郡守敢如此行事,所犯之事肯定不止你這一件,以後若抓到他,你尚有洗刷冤屈的可能。”

荀法還是搖了搖頭。

“多謝閣下的好意,不過在下心意已決。”

“聖朝所行律法,何罪執何刑乃是家師編制,我參與了部分的改編,若是連我們編撰律法的人都不遵守律法,那這律法豈不是成了人人都能踐踏的東西了麼?任何人都可以不尊重甚至不遵守律法,可我法儒一脈,卻是不成!”

“那我成全你!”徐長安的乾脆讓李道一都有些吃驚。

徐長安拍了一下呆滯在原地的李道一,緩緩說道:“走吧!”

當他們轉身的時候,徐長安突然停下了腳步。

“你夫人情況不好,你的家老也是被人脅迫,以為對方能夠治好你的夫人這才做了偽證。”

荀法聽到這話,眼中出現了震驚之色,不過仍然沒有說話。

徐長安嘆了一口氣,身上出現紅芒,便懸浮於空;李道一見狀,雖然不知道徐長安要做什麼,不過紫芒也同時出現,兩人宛如仙人。

“我二人是修行者,你夫人的事,我明確告訴你,也是修行者所為。”

徐長安說完之後,便要同李道一一起離去。

“噗通”一聲自身後傳來。

“懇請仙師救我妻子!”荀法跪在了地上,重重的磕了兩個頭。、

徐長安沒有轉身,只是留下了一句話。

“我沒義務,你沒資格!”

荀法聽到這話,愣在原地,看著兩人的背影。

他的嘴唇嗡動,好幾次想叫住兩位仙師,想和他們一起出去,可最後還是一句話沒有說出口。

……

小白沒有去賭錢,李道一回到客棧之後才知道的。

他興沖沖的準備去和小白大賭四方,沒想到回來之後徐長安才告訴他小白沒有去村子裡賭錢。

……

貓這種動物很常見。

它們動作敏捷,又以老鼠為食,所以頗受百姓的歡迎,慢慢的,看見貓百姓們便高興,甚至還會在自家放上一些好吃的。所以,貓這種生物出現在百姓的日常生活中極其的正常。

就算是出現在郡守大人的房間裡,也很正常。

房間裡有兩個人,而兩人頭頂的房樑上,臥著一隻小白貓。

只是一隻貓而已,沒有人會懷疑,所以他們確定外面沒人之後,便可以肆無忌憚的在房間內說些秘事。

所說的事,天知地知,這兩人知。當然,還有一隻貓。他們並不擔心貓,貓不會說人話,這是常識,除非是貓妖。

“大人所求之事,我們都處理得差不多了;不過大人對我們的許諾,可要記得!”黑袍人淡淡的說著,和侯博厚相對而坐,端起了霧氣氤氳的茶杯,輕輕的抿了一口。

“自然記得,我會將一些鎧甲武器和糧食送到封武山腳下。”

黑袍人點了點頭,侯博厚又接著說道:“不過,荀法的夫人何時能抓到啊?畢竟做事要乾淨些,斬草都要除根。”

黑袍人微微一笑,指尖按著那個空茶杯的一側,讓它立了起來,其它幾根手指微微一轉,那茶杯便在桌子上旋轉起來。

“那個女人中了我們的煞氣,煞氣連修行之人都頂不了多長時間,那女人算算日子,應該變成野獸了吧?若是你不放心,只管先把荀法押回去,等你們到了定波府的時候,他夫人的人頭我們一定放在桌子上。”

侯博厚想了想,便點頭道:“這樣也好,明日便將荀法押往定波府,畢竟定波府也有聖朝的供奉在,要安全一些。”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

侯博厚皺起了眉頭,冷冷的說道:“說!”絲毫沒有開門的意思。

“啟稟大人,監獄被劫。”

侯博厚聽到這話,頓時一驚,茶杯都掉在了地上。

“荀法跑了麼?”

“沒有!”

聽到這話,侯博厚的心才放下來。

他想了想,看了一眼黑袍人,黑袍人會意,便站了起來,躲到了屏風後面。

“具體怎麼回事,進來說話!”

……

侯博厚聽著彙報,便皺起了眉頭。

據士卒所說,只看到一道紅光和紫光便沒了意識,等他們醒來,就只看到了地上的鎖鏈和睡在監牢裡的荀法。

彙報完畢之後,黑袍人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

“有修行者插手了!”他斬釘截鐵的說道。

“那怎麼辦?”侯博厚立馬急了起來,眼巴巴的看著黑袍人。

“先把荀法押送回去吧,估計這事兒要好好處理了。”

侯博厚看到黑袍人凝重的樣子,急忙點頭。

“好好好,我明天下午就送去。”

“早上!”黑袍人直接否定了他的想法。

“行行行!”侯博厚不停的點著頭,早點送去問罪斬首好一些,避免夜長夢多。

黑袍人說完之後,便推門而出,消失在了夜色中。

同時,那隻白色的小貓打了一個哈欠,一轉眼,便也不見了。

……

天剛亮,徐長安便敲開了何書蝶的房間門。

這位婦人氣色好上不少,不過臉色還是蒼白,她現在已經知道自己變成了什麼樣,一直縮在床上,雙目通紅且無神,看來自醒了之後,便一直在哭。

“人和獸最大的區別,不是吃什麼,而是這裡。”徐長安指了指自己的心。

何書蝶看了一眼徐長安,淚水還是不停的往下流。

“原諒我不太會安慰人。”徐長安顯然沒有要幫其祛除煞氣的打算。

“我來告訴你一個訊息,你的夫君今日將會被送往定波府定罪問斬,就在一個時辰後出發。我昨夜去救過你的夫君,不過他不肯跟我們,所以我也不會再廢力氣去救他了。”

徐長安看著這位婦人。

何書蝶聽到這話眼神有了變化,她看著自己的手,最後咬了咬牙說道:“仙師,能幫我變成……那個樣子麼?”

雖然她語氣有些遲疑,可眼神卻無比的堅定。

“能,不過你要想好了,你不一定能恢復過來。而且,他不一定跟你走。”

何書蝶看著徐長安,堅定的說道:“我能勸服他的。”

“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想好了來找我。”

徐長安說完之後,便轉身離去。

房間內。

李道一看著徐長安,彷彿不認識他一般。

“你看什麼?”

徐長安淡淡的問道。

“我是在想啊,當初才在越州見你的時候,你基本什麼事都要依靠姜明,怎麼才過了幾個月,變化那麼大,會利用人心了。”

徐長安想起這幾個月所發生的的事,淡淡的說道:“經歷了那麼多的事,還不知道每個人心裡想些啥,那也真是太廢物了。”

“所以你打算殘酷一些,點醒荀法?”

“他和我一個朋友一樣,人有信念沒錯,可陷入死結,不知道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還盲目的堅持所謂的信念,便是迂腐了。”

李道一聽到這話,拍了拍手。

“不錯,不錯。”

“那你覺得荀法的夫人會來找你麼?”李道一接著問道。

“會。”徐長安極為的自信。

李道一才想反駁,門口便傳來了敲門聲。

門開啟,便是何書蝶和胡安來了。

“我已經想好了。”這是何書蝶進門的第一句話。

……

一輛囚車緩緩的行駛在官道之上,今日押送的隊伍除了普通士卒之外,還多了幾個黑袍人。

深秋時節,風涼。

荀法穿著白色的囚衣,站在了囚車裡,挺直腰桿立在了秋風中。

前面是一個峽谷,峽谷不長也不寬,可卻只能剛好容得下囚車,囚車剛出了峽谷,便停了下來。

所有人好奇的往前看去,只見一個女人趴在了地上,眼睛通紅,披頭散髮,如同一頭野獸一般。

“讓開!”

士卒怒聲喝道,他們囚車往前開路,郡守大人在後面坐著轎子。

那女人沒有言語,只是不停的低吼著。

荀法踮起腳,看向了那個女人,眼中全是驚訝和心疼。

那是他的妻子,他的婦人,何書蝶。

妻子原本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為了他放棄榮華富貴,沒想到如今居然還成了這般模樣。

他突然想起了昨夜在監牢裡那兩位仙師所說。

何書蝶沒有管士卒們的呵斥,直接一躍而上,撲到了一個士卒的身上,張開了嘴,便一口咬在了脖頸之上。

那士卒來不及發聲,便倒在了地上。

眾多士卒見狀,紛紛往後退,不過還是有兩個勇敢計程車卒,嚥了咽口水,舉起刀便朝著何書蝶砍去。

可此時何書蝶完全沒了神智,看見有人來就撲上去用最原始的攻擊手段,用嘴咬,用手撓。經過了煞氣的催發之後,她能咬死人,也能抓死人,而且李道一也對她做了一番手腳,讓她的指甲變得鋒利。

經過了幾次攻擊,何書蝶滿身鮮血,士卒也只剩下了幾個。

她站在了囚車前,指向了囚車裡的荀法。

“走,或者一起死!”

囚車之後是三個黑衣人,他們一直冷眼看著士卒們被殺,此時終於站了出來。

“有理由了,荀法在路上別野獸所殺。”那黑袍人笑著說道。

何書蝶猛地撲上去,可還沒近身,那黑衣人隔空一掌,她便遠遠的飛了出去,倒在了地上。

她沒有放棄,一次又一次的爬起來,一次又一次的倒下。

荀法雙眼通紅,淚流滿面,他跪在囚車裡,開始懊悔自己昨夜為什麼不走,為什麼要將自己的夫人害成這個樣子。

他沒有猶豫,猛地抓住守在囚車旁計程車卒,搶過了他的刀。

在一陣驚呼中,他舉起刀便要自刎。這時,何書蝶衝了過來,身上不知道捱了多少掌,最終砸在了囚車之上,囚籠裂開,她終於阻止了自己丈夫自刎。

荀法看著自己懷裡的妻子,心中懊惱不已。

什麼信念,什麼天下,連懷中人都守護不了,他荀法憑什麼想要法治天下!

“正好,苦命鴛鴦,一起上路吧!”黑袍人冷冷的說道。

“我們死一起,這輩子,我拖累你了。”荀法看著懷裡的妻子,親吻她的臉。如同野獸一般的何書蝶,此時居然罕見的笑了笑。

兩人閉上了眼睛,等著死亡的降臨。

“要殺人,問問我手中的劍!”

突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終於改好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