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予沉默良久,說道:“多謝長老以實相告,但我既然來了,焉能空手而歸。”
玄通手裡拿著木盒苦笑一聲,說道:“即使你們奪走此盒,也得不到裡面的經書。這木盒看似平常卻是天竺的秘物,它設有機括,普天之下唯有老納師弟玄奘才知開盒之法。如果用強損壞木盒,盒裡有藥粉,秘笈立時溶解,不過一場枉然。”
湯予雙眉一挑,說道:“無論如何,這本《般若心經》我今日一定要帶走。長老行個方便,否則刀劍無眼,長老年歲已高,若是……”
玄通嘆道:“老納講了許多,湯施主依舊執迷不悟。罷了,經書在此,湯施主要有本事拿走,老納就送予湯施主。”他說完把紫檀木盒放在榻上,雙目漸漸睜開望著湯予。
湯予怒氣暗生,說道:“長老乃得道高僧又已老邁,在下不願冒犯長老。可事出有因,請長老諒解。”
玄通自脖頸上取下一串佛珠,說道:“老納多年未同人交過手,湯施主劍術絕倫,今天老納有幸倒要見識見識。”
湯予持劍於胸,說道:“請長老下榻,湯予也好討教一二。”
玄通拍了拍腿說道:“昔日和崑崙雙絕一戰,雖僥倖贏了那兩個怪物,卻傷了經脈,兩條腿早廢了。老納閉關便是為了打通腿上的足陽明經和少膽經,不過……”玄通嘆了口氣說道:“倒並非老納輕視湯施主。”
湯予聞聽吃了一驚,崑崙雙絕是武林中兩位神話般的人物,他二人乃是西域人士,數十年前憑著一套“天羅地網”掌法縱橫江湖,無人能擋。不想竟敗在玄通之手,而玄通居然籍籍無名,更加使人覺得神秘欽佩。玄通見湯予盯著自己的雙腿,說道:“不妨事。湯施主儘管出招不必顧慮,若老納有何閃失,也是老納自己的事,跟湯施主無關。”
湯予夜入浮屠失理在前,再看玄通身有殘疾不願趁人之危,呆立當場,進退兩難。玄通見狀說道:“湯施主既不退又不戰,是何道理?”
念及湛盧劍,湯予索性狠下心來,說道:“既然如此,湯予得罪了。”說完一記“蒼松迎客”,七星龍淵劍平刺玄通胸口。這招“蒼松迎客”是最普通的招式,天下任何一路劍法中都有,也是晚輩請長輩賜教的開門劍招,湯予亦只使了三分氣力。玄通瞧湯予長劍出手,待快到近前不慌不忙用右手中的佛珠一揮,正敲在七星龍淵劍上。劍鋒偏向一旁,湯予手臂發麻,驚異萬分。那佛珠不過是普通的香枝木做成,長不過一尺有餘,在玄通手上居然有這等驚人威力,真是駭人聽聞。
湯予撤劍回削玄通左肋,劍上已加了六成力,七星龍淵劍突的變作十數條劍影,劍雨紛紛,璇光流轉。玄通仍是不緊不慢,左手袍袖朝劍鋒一甩一帶,湯予頓覺一股巨力牽著長劍滑向旁邊。他心下嚇然,自入江湖湯予從沒遇到過功力如此深厚之人。起初因玄通年近八旬老態龍鍾,雖知其內力超凡入聖卻未放在心上,誰知居然這般厲害。湯予再不敢怠慢,全力施出一記“劍雨梨花”,七星龍淵劍上下翻飛直刺玄通胸前十三處穴道,寒芒閃爍,劍上隱隱發出殺氣。玄通見劍勢凌厲,左手猛的一記“大悲印”擊向湯予。“大悲印”是佛家掌法“十方印”中的厲害招式,玄通畢生苦練已臻化境,眼下施展出來滿屋都是掌風。湯予就覺心頭仿似壓住一塊千斤巨石,連呼吸都越發困難,急忙收招縱身一躍堪堪避開掌勢,舉劍自上至下直劈玄通頭頂。玄通雙腿無法移動躲閃,他左手化袖成棍迎著七星龍淵劍不停舞動。只見一片片布帛如雪花般飄散。湯予劍招用老,劍勢立消,玄通乘機伸出右手在七星龍淵劍上一彈,便聽一聲脆響,湯予半邊身子好像被雷電擊中痠麻不已,手上再無半分力氣,長劍脫手而飛。
呆呆的站在玄通面前,看著掉落地上的七星龍淵劍,湯予感慨萬千。若說在泰山絕頂敗於李承繼劍下,還有李承繼取巧的成分,今日與玄通一戰他敗的心服口服,無話可說。直到此時他才真正理解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間武功高強之人不知有多少,並非只是江湖中盛傳的一神一聖,一佛一仙,一僧一道,一魔一鬼,一屠一妖。這老僧玄通沒有半點名頭,武功竟比劍神李承繼還要高出許多。
湯予佇立半晌仰天長嘆道:“在下原是井底之蛙,現在方知天地之大。玄通長老神功蓋世,湯予不及萬一,敗的心悅誠服。”
玄通微笑道:“神功蓋世?世上強過老納的高手大有人在,老納又算得了什麼。”
湯予聽玄通之言羞愧難當,他自覺劍術精湛頗為自負,可僅僅月餘連敗在李承繼、玄通手下,終知武學一道浩瀚深邃,自己連門都尚未摸到。玄通抖了抖左臂如布條般的斷袖,笑道:“你的劍端的厲害,老納的臂膀險些讓其砍斷。湯施主可否將寶劍與老納一觀?”
湯予俯身拾起七星龍淵劍,雙手奉於玄通面前。玄通接劍在手,瞅了瞅說道:“這柄劍莫不是七星龍淵?”
湯予點頭,玄通皺眉說道:“七星龍淵劍是李唐信物,凡持此劍者皆是李唐嫡氏子孫,怎麼會在湯施主手中?”
湯予把自己泰山絕頂和劍神李承繼比劍之事一五一十的講與玄通。玄通聽罷將劍還給湯予剛要開口,忽聽塔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頃刻間一人奔至塔頂,湯予循聲而望,來人也是個和尚,穿戴與適才三人一樣,大約三十歲上下,生的眉清目秀,俊逸瀟灑。
那俊秀和尚邊連聲喊道:“師父,師父,你沒事吧?”邊一頭撲在玄通榻邊。
玄通目露慈祥,說道:“普淨,你怎麼來了?”
普淨眼中含淚,說道:“今夜是正月十五上元佳節,我思念亡故雙親難以入眠,遂到院外清涼之處調理心緒,卻聽到浮屠這邊有異常響動,就急忙而來。恰在塔外遇到普智、普廣、普遠三位師兄。師兄們對我說有人夜闖寶塔,師父你令師兄三人在外守候。我惦念師父安危……”普淨話未說完,騰的從榻邊站起身怒目而視湯予,兇聲說道:“哪裡來的賊子,屢擾佛門清淨,今日可容你不得!”普淨說完急欲上前相搏。
玄通拉住普淨的左手,說道:“徒兒切慢動手,湯施主絕非宵小之徒。”
普淨回身對榻上的玄通說道:“師父太過仁慈,此等歹人如不嚴加懲戒,我佛家威嚴何存?”
玄通臉上帶笑,說道:“普淨……”他的話話剛出口,豈料普淨右手不知何時多出一把匕首,似電般刺向玄通。二人相距不足尺許,玄通毫無防備,匕首不偏不倚正紮在玄通胸口。玄通一聲慘呼,雙掌直拍普淨。普淨偷襲得手,身形往後疾退,可玄通掌式雄渾,身負重傷下更是全力使出不留餘地。普淨背上被掌風擊中,飛出數丈跌在牆角,“哇”的一口鮮血噴出口外。
湯予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玄通捂著傷口氣息奄奄的說道:“普淨,你為何這麼做?”
普淨獰笑道:“老禿驢,你知道我是誰?”
玄通渾身不停顫抖,說道:“你……你是誰?”
普淨疾首蹙眉,說道:“今天讓你死個明白,我不姓張,我姓王,我的名字叫王遠潯,家父就是名劍山莊莊主王者令。”
湯予在旁聞聽更是驚異萬分,玄通面如死灰,說道:“你……你……”
普淨惡狠狠的瞪著玄通,說道:“家父被賊禿玄奘廢去武功後,日思夜想報仇之策。後來經高人指點欲差人隱伏於玄奘身邊,偷學其佛家無上神通。”普淨說到這裡淚水順著臉頰滴落,恨聲說道:“只因我母親是一房小妾,我自幼便在名劍山莊受盡白眼羞辱。尤其是王遠澤和他心腸惡毒的娘,不光害死了我母親,還屢次三番加害於我。我知道如果再在名劍山莊呆下去,必會命喪王遠澤和其惡母之手,而且若是我辦妥此事,家父定對我另眼相看,那名劍山莊的下一任莊主就是我的,所以我主動請纓。誰知賊禿玄奘從不收徒,沒辦法我只好拜於你的門下。可是你嫌我來歷不清,不肯收我。要不是我在雪地裡跪了兩天兩夜,凍掉了三根手指,你又怎會收我為徒。”
普淨說罷伸出左手手掌,湯予見他手掌上確實僅有拇指和食指,其餘三根手指已齊根斷去,暗道:這普淨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連自己的手指都能捨棄,真是個厲害人物。
玄通苦笑道:“老納一直想不通,師弟將秘笈交於我保管,外人是如何得知的,原來是你……”
普淨答道:“不錯。那日玄奘賊禿來塔中尋你,恰巧我於你送奉飯食。他把秘笈託你保管之事,我聽得清清楚楚。我侍奉你整整十七年了,你哪裡會懷疑我。”
玄通滿臉悲愴,說道:“為師真的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因為在眾多弟子中為師最信任的人就是你,而你……”
普淨恨形於色,說道:“你對我是很好,但若不是你,我怎會少了三根手指?你知道嗎,這十餘年裡的每一天我是怎麼過的?你能想象一個風華正茂,朝氣勃勃的少年天天打坐參禪,誦經唸佛,連一頓肉都吃不上的痛苦嗎?”
玄通吞聲飲泣,普淨衝湯予說道:“家父早用飛鴿傳書告知我你會前來,玄通老禿驢傷及心脈無力反抗,湯大俠現在殺了他,拿著經書交給家父,家父已備好湛盧劍恭迎大駕。”
湯予心頭一震,數日前他還以為王者令是位德高望重,宅心仁厚的君子長者,現在他只覺得王氏父子為人做事陰毒狠辣,兇殘刁惡,實在讓人不齒。普淨看湯予面色陰晴不定,催促道:“你為何不動手,莫非是不想要那湛盧劍了?”
湯予怒道:“我做什麼用你來教嗎?”
知湯予動怒,普淨陰惻惻的說道:“既然如此便由我來結果這老禿驢,可是湛盧劍和你再無半點關係。”說完朝玄通頭上打出一記“摩訶印”。他在玄通門下十七年,盡得玄通“十方印”的真傳,一掌擊出足以開碑裂石。
玄通胸口中刀,刀深及柄,如不是他功力深厚早命喪黃泉。此刻普淨出手,玄通自曉必死無疑,雙目緊閉唯有等死。突聽一聲暴喝,一道電光直刺普淨。普淨待要掌斃玄通,想不到湯予從後揮劍而至,他忙收住掌法向左躲閃,七星龍淵劍堪堪劃過僧袍。普淨驚道:“湯大俠,你為什麼暗算我?”
湯予也不答話,心中壓抑憋悶的彷彿要炸開一般。普淨的所作所為讓他無比憎惡,唯有把普淨刺死於劍下方能一吐怒氣。普淨本非湯予敵手,再捱了玄通一掌受了內傷,一時間被湯予攻得手忙腳亂,口中不住叫嚷道:“我和湯大俠無冤無仇,你受家父之託,因何辣手相逼?”
湯予怒火中燒,使出一記“四通八達”。“四通八達”本是李承繼落塵劍法中的一式,他和李承繼泰山絕頂鬥劍後便記於腦中日夜揣摩,一經施展果然威力無窮。普淨哪裡抵擋的住,左臂被七星龍淵劍生生斬斷,他一聲慘叫再不管玄通、經書、斷臂,朝拱券門洞上的門板拍出一掌。門板破碎,普淨倉皇跳塔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