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予在茅屋內一連歇了兩日,老者的金創藥雖不名貴卻頗有療效,他肋下的傷口不再流血,也不似初時那般疼痛。兩日裡湯予思緒萬千,心潮起伏,無一刻寧靜。淒涼的歲月養成了他偏激執拗的性格,湯予平生最恨讓人欺騙愚弄,一想到被武珝戲耍於股掌之間,恨不得馬上將其生吞活剝。而且每每思及李承繼臨終前的囑託,他只覺得有千斤巨石壓在心頭,透不過氣來。湯予並非殺富濟貧,除暴安良的豪俠,更不是鐵面無私,寬宏大量的君子,可他一諾千金最重信義,否則又怎會甘冒奇險與劍神李承繼泰山絕頂一戰。他既然答應將七星龍淵劍交到李承繼妻兒手上,即使上刀山入火海也要做到。湯予不知七星龍淵劍的下落,但料想必在行宮之中,故而打定主意再赴龍潭,縱使賠上性命也無怨無悔。他做人做事全憑心性使然,想通此節後便不遲疑。第三日清早老者出外砍柴,湯予隨即不辭而別,僅帶了隨身之物匆匆趕奔行宮方向。
一路上多有威衛士卒巡行,湯予小心翼翼倒沒有惹上麻煩。他腳力甚好,快到傍晚時已趕至行宮外。這回是他二次前來,深知此地森嚴壁壘絕不能硬闖。行宮共有東西南北四門,其中東南北三門外駐有重兵,營寨一座連著一座。唯獨西門守軍甚少,路障不多,湯予前日和“雙劍割魂”付易、劉黑天就是從這裡逃脫。
西門外有兩條道路,一條大路,一條小路。大路是官道,寬敞平坦。小路是附近百姓常年踩踏而成,曲徑通幽,蜿蜒崎嶇。湯予心下早有打算,他藏於小路路旁,待有軍卒經過便結果其性命,喬裝混入行宮。可直等到月上梢頭,路上仍沒有半個人影。湯予漸漸氣躁神煩,就在這時忽聽遠處有腳步聲傳來。湯予忙隱住身形偷眼觀瞧,見六七個人影提著燈籠由遠及近。伴隨著燈光有人說道:“巡防查夜乃是左右威衛的職事卻讓我們金吾衛幹了,真是倒黴。”
他話音剛落旁邊一人接著說道:“可不是,放著好酒好菜吃不得,反到荒郊野外來喝西北風。”
一個校尉模樣的人怒道:“你們胡亂抱怨什麼,如果尉遲大人聽到,你們還有命在嗎?”
幾個人口中不敢多說,心裡卻滿不在乎,氣沖沖的朝前走著。湯予等幾人來至近處突的從樹後躥出,手中鋸齒劍如電般連刺六劍,一氣呵成。幾名金吾衛武功本來不弱,但絲毫沒有防備,轉瞬間命喪黃泉。那名校尉走在最後,登覺雙目一花,幾名侍衛已東倒西歪躺了一地,一人好似鬼魅立在眼前。他嚇得魂飛魄散,忙從腰間抽出佩劍,顫聲說道:“你是什麼人……”一語未盡,劍若奔流,倏然而至,洞穿咽喉。可憐這些金吾衛不明所以便做了劍下冤魂。
湯予連誅七人,把屍體一一拖入隱蔽之處,將那校尉身上的軍服脫下換於自己穿了,再從其身上搜出一塊腰牌。腰牌四寸見方,渾鐵打造,背面雕著一隻窮奇兇獸,正面鐫刻御前金吾四個篆字,做工精美,決難仿造。湯予甚喜,暗道:有了腰牌,想要進出行宮並非難事。
他準備妥當也不耽擱,從地上撿起一隻燈籠徑直朝行宮西門而來,凡有相詢之人,一亮出腰牌,果真暢通無阻。
行宮內自有一番景象,懸燈結彩,燈火輝煌,甲士林立,侍女如梭。湯予入得行宮反覺茫然。要在偌大的一片宮殿裡找尋一把劍無異於大海撈針。他四下游走,無所適從,躊躇間就看前方有一處單獨的庭院,庭院中聳立著兩座高樓。一座樓高五層,一座樓高四層,碧瓦朱甍,飛簷反宇,雕樑畫棟,美輪美奐。湯予心道:瞧這氣派,此處應是李治和武珝下榻之所。想到武珝他怒氣暗生,遂欲入內一窺究竟。
庭院前後二門皆有數十名金瓜武士持械環衛,戒備森嚴不得而入。湯予悄悄在四周查閱一番,看庭院東北角外有一棵油松古樹長的高大挺拔,雖是寒冬仍是枝繁針密。他乘人不備躍上枝頭,幾個起落翻進院中。
庭院內小橋迴廊,奇石遍佈,臘梅花香沁人心脾,鶯歌燕舞之聲不時從樓中傳出。湯予暗罵道:為一己享受勞民傷財,視百姓如草芥芻狗,為官為帝者沒一個好東西。他料想那五層高樓必是李治的居所,遂躡手躡腳的走至另一座樓下。樓外不時有侍女宦官悄聲而行,卻沒有一名侍衛,原來宮中立有規矩,金吾衛、羽林衛只能在外堂駐守,沒有宣召任何人不得入內。
湯予心下稍安,仔細觀察,看二樓燈燭耀眼有人影閃動,遂施展輕功翻上二樓。那二樓窗牖有一片半開著,顯是做換氣之用。湯予弓身向裡偷瞧,室內四周掛滿了宮燈,一支鶴形香薰嫋嫋流出暗香,東邊牆壁前有一張樣式古樸的佛龕,佛龕上供奉著一尊二尺多高純金的盧舍那佛。佛像前一位風華絕代的麗人虔誠禱告,正是天后武珝。武珝敬完佛事回身緩緩坐下,面若冰霜的衝堂下侍立的兩人說道:“你們控鶴監的人真是越來越不成器。”
其中一人忙恭聲答道:“天后息怒,“雙劍割魂”原是江湖中一等一的殺手,自入控鶴監以來執行任務八次,從無失手。誰料……是屬下失職,願領天后責罰。”說話之人四十三四歲上下,個子高大,麵皮白皙,他聽武珝語氣不善,一張臉更白的像紙一樣。
武珝哼了一聲不再理他,指著桌案上的一把劍對另一人說道:“老恩師,你說這把七星龍淵劍中藏有一個驚天的秘密,關乎大唐社稷,李姓江山,究竟是什麼?”
踏破鐵鞋無覓處,湯予得悉七星龍淵劍竟在室內,當真是喜出望外。與此同時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天后容稟,世人傳言此劍是高祖皇帝的佩劍,高祖臨終前特命最寵信的太監陸久倩攜劍出宮尋找太子李建成的後人。陸久倩同紫面崑崙薛萬鈞是同鄉素有舊交,其歷盡千辛萬苦終於找到薛萬鈞,並將龍淵劍交於李承繼。至於到底是什麼秘密,老夫可不知曉了。”
湯予聽那人言語循聲望去,看他中等身材,體態稍胖,面目灰暗,死眉死眼,毫無生氣,不禁微微吃了一驚。後又見他說話嘴唇不動,面無表情。湯予甚感怪異,仔細打量半晌才想明白,原來那人為掩人耳目,臉上居然戴了一張人皮做成的面具。
武珝默然不語似有心事,假面之人說道:“若天后恩准,老朽想暫借七星龍淵劍細細研究揣摩……”
武珝聞言脫口說道:“什麼!你想將劍拿走?”
假面人趕忙說道:“天后勿怪,老朽是想早日替天后找出七星龍淵劍的秘密,並無其它非份之念。”
武珝思量半晌說道:“本宮不是信不過老恩師,只是此劍干係重大,萬一有個閃失該當如何?還是由本宮保管最為穩妥。”
假面人連連稱是,武珝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對高個男子說道:“盧停,控鶴監高手如雲,諒那湯予不過一人而已,若再不成事,你的大統領也不用做了。”
盧停喏喏而依。湯予在窗外聽武珝之言大吃一驚,暗道:原來此人就是控鶴監的大統領。
盧停出身名門望族,乃是“五姓七望”中范陽盧氏的嫡親子弟,在江湖中威名赫赫,手中一把寒月毒刃難遇敵手。然他生性淫邪,常做摧花之事,不知有多少良家少女毀在他的手上。武林中人提及盧停二字無不嗤之以鼻,視如蔽履。近年來他消聲匿跡,誰料竟搖身一變,成了控鶴監的頭目。
武珝又自走了數步,說道:“本宮有些乏累,你們退下吧。”
假面人和盧停長鞠到地,領命而退。堂中餘下武珝一人,她嘆了一口氣來到佛龕前,雙手合十低聲吟誦。待其唸完一段《華嚴經》,方自回身,突見一名金吾衛無聲無息的立於面前。武珝嚇得花容失色,“啊”的一聲驚呼,因她每次與假面人、盧停密談,事先都會喝去左右,故而未有下人趕來。
湯予“唰”的抽出佩劍,怒目而視。武珝看清湯予面容,心中恐懼更甚,但她絕非尋常女子,馬上穩定心神,強裝鎮定的說道:“是你?”
湯予冷冷的說道:“是我。”
武珝說道:“你怎會在此?”
湯予冷笑道:“難道天底下還有我來不得的地方?”
武珝臉上微微一紅,這句話本是那夜她私訪牢房時對湯予所講,哪想到現在又從湯予口中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