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天地如棋

別過高岐，江離獨自漫步於三生江邊，只見滾滾江水朝著東南方向而去，在其下游，便是三生江所在的潮州府。

他來這方世界已有兩年半載，也算是走遍了小半個青州。

這兩年來，經歷頗多，他先後在三清山種下仙靈根、在渭寧、永安二縣見識過各種妖魔、在清微宗閱遍藏書、在平嶽府除蛟驅魔。

而今最懷念的，卻還是那三清山上，吃不完的桃子，洞中月光，轟隆的雷聲，以及師父朝著天空豎起來的中指。

在這紛雜煩躁的世界裡，無論是人是神，都在奮勇爭先，爭奪資源。

人是資源、香火是資源、山水是資源，還有什麼不是資源？

修士在爭洞天福地，妖魔在爭人運血食，神靈在爭香火供奉。何人不爭？

若只是爭，倒也無妨，修行本就逆天爭命，若是連爭的勇氣都沒有，那還修什麼道，成什麼仙？

只是大多數修士在爭命的時候，卻忘了修養身性。以至於魏元生堂堂一介大儒，空有七十高齡，卻臨戰退縮，敖平身為真龍子嗣，依舊被魔修侵蝕。

這個世界病了，病的很嚴重，而且更讓人無奈的是，似乎並沒有多少人發現他病了，所以對於人心的離散無動於衷。

天空之中，厚重的陰雲悄然堆積而起，陰寒的風從中吹下，鎮魂碑中理應無懼風雨的魂衛們在面對這寒風之時，卻是緊緊縮在石碑之中，不敢露出半點魂體。

就在剛才，一名魂衛從三生江中巡查而反，只是被那陰風一吹，便整個的魂飛魄散了。連半點真靈都未曾留下，隨著魂魄消散在了風中。

江離的目光順著三生江望去，他的目光彷彿匯入了三生江中，順著河水歷經各地，沿途所見，一層淡淡的黑氣籠罩在各地的上空，宛若一層陰雲密佈。

彼時老龍王正順著水脈向徑海而去，他儼然化作十幾米長的龍身，奔行江中。

在神靈法印與真龍源血的共同作用下，老龍王的遁速雖然不如江離心念那般一念千里，但是也是瞬息百里，沒多久潮州府城-盛天城就遙遙在望。

“皇爺爺，我們要回去了嗎？我還沒來得及和師父告別呢。”敖屓的聲音從袖口中傳來，天真童稚中帶著幾分沮喪。

“無妨，待你回去好生修行，等到結丹可以化形成人的時候，再去找他也不遲。”敖硯並不想和小黑龍多談論江離，隨意的搪塞道。

忽然一道目光從老龍王的背後掃過，敖硯背上的龍鱗猛然炸開，在那酷似天道一般冷漠無情的目光中，敖硯感受到了對於眾生的俯瞰和蔑視。

天眼？！敖硯心中一寒，猛然想起自己煉化源血，想要藉此走出一條不一樣的修行之道的時候，天空中便曾有劫雲匯聚，而在其中，敖硯便看見過一隻若隱若現的虛幻天眼。

此時此刻，敖硯內心中的感受與彼時彼刻並無不同之處，一樣的高高在上，一樣的冷漠無情，一樣的視眾生為草芥。

可是，天眼的目光為何會投射於三生江中，莫非其中發生了什麼連天道都要為之動容之事？

所幸那道目光也只是從敖硯身上掃過，並未在它身上多加停留，否則敖硯真要擔心自己是不是和青劫子接觸的久了，引來天地敵視。

不過無論如何，既然被天眼注視，三生江中定然有大事要發生，老龍王頓時加快馬力，朝著徑海中遁去。

便是天大的事情，又和他有什麼關係呢？他只是一條活了幾千歲，喜歡睡覺的老龍王罷了。

三生江畔，江離不知何時停下了腳步，他的胸口散發出淡淡的金光，天眼中綻放出清光，這方世界的無形脈絡隨即展現在他眼前。

那山河水脈，就像是一條條交錯匍匐的大龍，又彷彿一張巨大無比的棋盤，而在其上，那一城一池的人氣宛如白子，而聚攏散落的妖魔氣息宛如黑子。

二者交錯勾連，有來有往，在名為‘天地’的棋盤上勾勒出一盤大棋。

江離不會下圍棋，但是看著這盤棋局，他又突然看懂了白氣圍成的大龍已經被黑子層層束縛，如果任由局勢這麼下去，或許用不了多久，大龍就會被黑子重重絞殺在棋盤之中。

江離朝著自己手中望去，卻發現他手中不知何時捏著兩枚實心的白子，旁邊的‘棋簍’中，還散佈著幾枚虛幻的棋子，其中棋子有黑有白，十分奇異。

要下嗎？江捫心自問道

如果自己不出手，也許會有其他棋手盤活此局。也有可能，這條大龍會被困死局中。

但是他不能賭就一定會有人來盤活這盤大棋。

江離的擎著棋子，一寸一寸的朝著棋盤上的一點落去，他看不懂棋，但是他懂《勢》，他知道那一點，可以定住這條大龍紊亂的局勢。

方才舉棋時未曾覺得，但是當江離真正向下落子的時候，手中的棋子似乎驟然變得有萬鈞之重。

“轟——”天空之中突然乍起一道驚雷，劈落在江離的身旁，風雨之中，江離面朝著三生江的方向，一手虛抬，按在虛空之中。

江離彷彿聽到自己身上的骨頭在咯吱咯吱作響，感受到自己渾身肌肉在因為痛苦而劇烈哀嚎，看到腦後的髮絲忽然一根一根的逐漸白去。

但是他的手還是穩穩的，押著棋子向著棋盤的一角落去。

陰雲之中，劫雲層層翻湧，一隻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威嚴無比，彷彿天道顯化的眼珠從虛空中現身，赫然是天道之眼——天眼大老爺。

其望向江離的方向，一道劫雷驟然從空中劈落，不偏不倚的落在江離身上。

江離身上的毛髮和內飾瞬間在雷劫中化作灰燼，唯有身上的青劫法衣、青劫和葫蘆藤依舊完好，沒有被雷霆損毀。

而江離本人，更是對於劈下的雷劫無動於衷，依舊全神貫注的盯著眼前的棋盤，似乎絲毫沒有受到雷劫影響。

“啪嗒！”——江離手中的棋子落到了棋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