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陰冷的道路,一直延伸向下,彷彿連線著幽冥地府。

許長夜在塗山綾的帶領下,來到這麼一個古怪的地方。

面前突然出現光明。

那是一扇厚重的青銅大門。

上面鑲嵌兩個古樸的銅環,一股極濃厚的歲月氣息撲面而來。

璃早就等在了青銅門前。

見二人過來,她直接越過塗山綾,將目光投向其身後的許長夜。

“進去吧,娘娘在裡面等你。”

許長夜默默點頭,並未多說什麼。

越過二人,雙手同時貼上青銅門。

稍一用力。

伴隨一陣刺耳的嘎吱聲,

這扇不知道多長時間沒有被開啟過的青銅門轟然開啟。

青銅門的背後,是一如既往的黑暗。

這扇門戶立在這裡,宛如一頭要吞噬生靈的兇獸正張開血盆大口,等待著獵物的到來。

幾乎沒有猶豫,許長夜邁步走了進去。

青銅門也隨著他的背影悄然閉合。

門外,二女一左一右守在青銅門前。

璃安靜地站著,像是一尊不會說話的雕像。

與之相比,塗山綾則要不安分得多。

她東張西望,確認此地沒有其他人後,才朝璃悄聲道:“喂,臭女人...”

璃故作未聞,不想搭理她。

塗山綾卻喋喋不休,一直叫她“臭女人。”

就算是璃性子淡然,也被她搞得不厭其煩。

“你煩不煩?”

璃沒好氣地罵了一聲。

塗山綾也不生氣,笑嘻嘻道:“誰叫你不理我的。問你個事唄,能不能告訴我?”

作為一對早就互相看不過眼的冤家,璃瞬間猜到了對方沒說出口的潛臺詞。

當即斜睨著對方,說道:“別的都行,要是想問關於許長夜的事,擴音。”

塗山綾笑容一滯,當下原形畢露。

“切,臭女人。不告訴就不告訴唄,大不了一會兒我問娘娘。”

璃唇瓣輕挑,故意激將道:“有本事你就去問啊,不知廉恥的下賤女人。”

“你...”

“我怎麼了?!”

二女惡狠狠地對視一陣後,又同時別過頭去。

不想看對方一眼。

就在這時,遠處昏暗的通道中,又有一陣腳步聲傳來。

腳步聲平穩有序,彷彿帶著每種特殊的規律。

不一會兒,一個戴著鬼臉面具的黑袍男子出現在了青銅門前。

二女同時色變。

一齊躬身道:“見過宮主大人。”

面具男子一言不發,看都沒看二女。

面具下,銳利的眸色,透過面具,投向青銅大門,彷彿能無視青銅大門的阻隔,看清裡面的情景。

黑袍下,一隻長滿厚厚老繭的手掌緩緩緊握成拳。

......

踏入青銅門,許長夜才發現裡面竟是一個空間很大的冰窖。

除卻中間一條狹窄的通道外,四周堆滿了呈條狀的冰塊。

也不知道這是些什麼樣的冰,就連擁有著可怕體魄的許長夜走在其中,竟然也感到了絲絲的寒意。

這冰窖不簡單!

冰窖四周的牆壁折射出幽光,忽明忽暗。

讓人很壓抑。

但也起到了照明的作用。

一路向前。

很快,許長夜發現了前方冰座上的身影。

漸漸接近,終於看清了對方的樣貌。

這是一個女子。

或者說是一個年老的婦人。

一頭銀絲被打理的一絲不苟,拿一個簡單的木簪束著。

飽受歲月侵蝕的臉龐上,滿是皺紋。

但依稀可見五官的精緻。

想必年輕時也是一位不得了的大美人。

而今,也敗給了歲月。

婦人安靜地盤坐在冰座上,身體透著一股暮氣。

給人一種體內氣血乾枯,垂垂老矣的感覺。

尤其是老婦人緊閉著雙眼,倘若不仔細看,就好像是一具早已死去的屍體。

只有在認真感受下,才能感受到對方身上那微薄的生命力。

而當許長夜見到老婦人的那一刻,腳步已經不自覺的停滯了。

一股極大的驚喜感湧上心頭,可隨之而來的,還有莫名的心酸。

他幾次張口,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什麼都說不出來。

平靜的雙眸突然感到乾澀,閉上再睜開,已經泛起了水光。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曾經的堅強,笑對無數強敵的他,卻在見到這個老婦人的瞬間,忍不住有了淚光。

“你來啦。”

安靜的冰窖中,突然響起一道嬌柔而又略有沙啞的聲音。

老婦人依然閉著眼,只是臉上似乎泛起笑意。

“知道嗎,當我得知你會來的那一刻,我很緊張。我在想,我現在這幅樣貌會不會嚇倒那個小傢伙?

我要不要還像之前那樣,拿一道厚厚的帷幕擋著,不讓你看到我現在的樣子?

畢竟,你阿姐當年可是出了名的愛美,眼前這幅樣子,就連我自己都覺得醜,你說是嗎?”

許長夜急忙搖頭,“沒有,你哪變了,還是當年的模樣,名動帝都的第一美人。”

老婦人笑著睜開了眼睛,認真的打量許長夜。

“後來,我想明白了。我為什麼要在當年那個小傢伙面前維持所謂的顏面?畢竟,我是他阿姐啊,當年,可是我把他從敵國兵士的屠刀下救出來的。

而且,當年的小傢伙,如今也已經成長為了了不得的存在,他所經歷的,遠比我多得多。就算是他當初不辭而別,之後杳無音信。很多人都說他死了,可我,偏不信。”

老婦人站起身來,微微駝著腰。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直到走到許長夜的身前。

仰頭笑道:“我相信,他並沒有死,只是沒辦法立刻趕回來。但是,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的。連我都沒想到,這一別,竟是幾千年。彈指一揮間啊。不過,上天待我不薄,在我壽終前,終於把這個不聽話的弟弟等回來了。”

“小弟,歡迎回家。”

六個字,一遍又一遍在許長夜耳邊迴盪。

徹底擊潰了他的心理防線。

“噗通。”

許長夜直挺挺的跪了下來,眼中的淚花再也抑制不住的留了下來。

“阿姐,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男兒膝下皆傲骨,不跪天地跪至親。

這一跪,許長夜心甘情願!

......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冰窖裡,突然變得明亮起來。

完全是由玄冰砌成的臺階上,許長夜毫不顧忌形象,四仰八叉,大大咧咧的躺著。

在他身邊,已經和歲月較量了幾千年的女人安靜的笑著。

歲月磨平了她年輕時的傲氣,帶走了她太多的不甘。

家人皆離世,自己卻孤獨地活在世上。

她已經很久不曾笑過。

而今,重新見到許長夜,她那飽經風霜的臉頰上,終於有了笑容。

“所以說,一場意外,讓你稀裡糊塗的來到了五千年後,並且修為盡失,一切只能從頭再來?”

女人詫異道。

乍一聽到從許長夜嘴裡講出的經歷,她第一反應就是不信。

畢竟這一切太過於玄幻,太過於光怪陸離。

可再一想,許長夜就是親身經歷者,關於這一點,他也沒有必要騙自己。

何況自己不也活了幾千年嘛。

這麼一想,她倒是能接受了。

接受之後,也只能感嘆一句“世事無常,仙人手段神秘莫測”等等。

許長夜點了點頭,“就是這樣,我稀裡糊塗地成了活了幾千年的老古董,同輩人幾乎死得一個不剩,這煌煌大世,我倒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過客。”

女人笑著搖頭,“別這麼說,你既有此經歷,也相當於重生一世,過往的一切,你不想重新得到?要是你真的不在乎的話,我又怎麼可能從璃兒口中聽到你的名字?你現在的一切,不也是你從零開始,一步步得到的嗎?!”

“而且,當今時代大變,大世降臨。種種一切,都要遠超五千年前。成仙之路大開,我不信你會耐得住寂寞。”

許長夜目光怔怔盯著冰窖頂部,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成仙......那是以前的許長夜,現在的我,同樣會追逐最高,只是,不再是因為一個虛無縹緲的‘仙’字。”

一邊說著,他的腦海中,如走馬觀花似地浮現起以往那些印象深刻的故人。

這些都是他不願遺忘的名字,也是他的執念所在。

女人微笑看著許長夜。

不管怎麼說,這個小弟突遭變故,並沒有喪失鬥志,反倒那顆無敵之心越發堅固。

比以前,更多了一份人情味。

這,倒也是個好的結果。

她也能放心了。

說完了許長夜的經歷,話題自然就引申到了她的身上。

許長夜道:“阿姐,你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為什麼還......”

後面的話他沒有再說,但女人已經明白了。

笑著補充道:“我為什麼還活著?”

許長夜默默點頭。

女人站起身來,身後突然有光輝閃爍。

下一刻,九根碩大的狐尾憑空出現。

白色的毛髮透著光亮。

擁有著狐尾的女人,氣息開始變得宏大,透著一股神秘。

然而,許長夜的關注重點卻放在了這些狐尾上。

當你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原來這所謂的九根狐尾,竟然只有一根是真的。

其餘八根都是虛影所化。

而且,這唯一的一根光澤也相較黯淡,明顯缺乏生機。

許長夜豁然站起,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阿姐,你難道...”

女人收起狐尾,笑著點了點頭,算是預設了下來。

“不錯,就是斷尾求生。”

這一刻,女人像是有些傷感,輕嘆了一口氣,“你阿姐我好歹也是曾經的青丘之主,九尾天狐的嫡系血脈。老祖宗留下的血脈神通傳到我這,基本都忘得差不多了。但這斷尾求生的法門,卻是深深刻在我們九尾狐族血脈當中的,一時一刻都不忘記......”

許長夜兩世為人,見識是何等廣博。

幾乎瞬間就記起了關於九尾天狐一族的種種傳說。

其中很多幹脆就是阿姐親口告訴他的。

九尾天狐,天地初開時,生靈至強者之一。

幾乎可以和真龍、鳳凰並列。

眼前的女人,正是九尾天狐一族的嫡系血脈。

只是傳承至今,血脈之力早已散的七七八八。

但是哪怕僅存的一絲血脈,還是讓女人在幾千年前名噪一時,震驚東洲。

而這斷尾求生之法,則是相當於九尾天狐一族的禁忌秘法。

同樣是遠古時,第一位九尾天狐所創。

世俗界民間傳說中,狐狸有九條命。

這個傳說並不是空穴來風的。

斷尾求生之法,說的就是這回事。

擁有純正血脈的九尾狐族,每一根狐尾,都相當於是一次生命。

每當壽元耗盡之際,都可以選擇忍受劇痛,進行斷尾求生。

從幼年起,重新活過一世。

只不過,這個過程極其痛苦,非有大毅力者不能忍受。

而且,更關鍵的是,類似這種逆天的法門,必然會有諸多弊端。

事實上,九尾狐族的九根狐尾都意義重大。

狐尾斷裂的根數越多,副作用就會越大。

一旦九根盡斷,那等待九尾狐的只有一個宿命。

魂魄盡散,不得輪迴。

徹底消失在這個世上。

所以,非到萬不得已,九尾狐族寧可隕落,也不會以這秘法求生。

許長夜萬萬沒想到,他的阿姐竟然會選擇這條道路。

而且,一絲一毫的機會都沒給自己留下。

斷去九根狐尾,逆天活出九世,而代價......

許長夜有些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他的阿姐已經斷去了八根狐尾,活出了第九世。

如今僅剩的一根狐尾也黯淡無光。

怕是隨時會凋零。

這豈不是意味著阿姐她的生命也進入了倒計時。

“為什麼,阿姐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許長夜緊鎖著眉宇,只感覺胸中有一口鬱氣難出。

女人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後,突然起身,說道:“跟我來。”

說罷,便率先向冰窖深處走去。

許長夜不疑有他,直接跟了上去。

冰窖的盡頭,同樣有著一扇青銅門。

推門進去。

是一間密室。

空間並不大,一眼可以看遍。

別無他物,除了...一具玄冰棺。

而當許長夜看清玄冰棺內躺著的人的面容的那一剎,整個人瞬間如遭雷擊。

但同時,心底卻是一陣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