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風,溫柔和煦,吹暖了廣陵大地。

謝嬋來到廣陵已有十餘日。

期間她就住在祁楚的別院。不過這些時日與祁楚見面的次數卻是少之又少,因為祁楚一回廣陵便不斷有好友知交邀遊宴饗,幾乎是日日早出晚歸。

不過好在阿青也與她一同在別院居住,加之祁氏五小姐,六小姐經常尋她一同出遊,日子過得也不算無趣。

臨近上巳佳節,廣陵人都已開始準備修禊之事,本地的世家自然也不例外。

謝嬋記得從先在京城時,三月三那天城中百姓皆要到洛水祓禊,這是自古以來就有的習俗,象徵著除災祈福。也不知道廣陵的習俗與京城是否一樣?

這日,謝嬋正坐在屋前臺階上發呆,頭上的珠花翠鈿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襯得她容貌姣好的臉龐貴氣又不失俏皮。

這滿頭的翠飾倒也不是謝嬋要帶的,而是梅兒說,祁楚吩咐不能怠慢了貴客,什麼都要給她準備最好的。

謝嬋也是來了徐州以後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祁楚的豪奢。不論在江陵多麼清簡,他本質上依舊是個一擲千金的闊公子。

還真是矛盾……

謝嬋正想著,就見院子裡來了人。

是五小姐祁織與六小姐祁紜。

兩人是雙生姊妹,性格卻天差地別,五小姐安靜穩重,六小姐天性活潑好動,也是因此五小姐最擅琴棋,而六小姐平日喜歡耍些刀槍棍棒。

祁氏是武將起家,對族中子女教導也頗為開明,所以並不反對六小姐平日舞刀弄槍,反而還專門請了師傅教她。

相比之下,謝嬋倒覺得她待字閨中的那十七年是隻學會了什麼“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諸類事宜,自然還有不凡的繡技,如今看來似乎也沒什麼大的用處。

“阿嬋姐姐,我們來了!”

謝嬋被阿六說話的聲音喚回了思緒,看著二人走近,她也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

“阿嬋姐姐,今日程氏家主六十大壽,設宴邀諸家宴集,你與我們一同去吧。”阿六興致勃勃地說著:“今日我去與姐妹們耍刀助助興!”

謝嬋目瞪口呆地看著阿六從腰間掛著的刀鞘中拔出三指寬的大刀,連婉拒去程家的話也忘了說了。

後者正要先來兩下,就被阿五攔了下來:“紜兒,你沒輕沒重的,若是誤傷了阿嬋姐姐怎麼行。”

“放心,怎麼會!”阿五不服道:“我這大刀可是阿父親自教的。”

“阿父是教你使刀,可阿父並未讓你在程氏耍。”

謝嬋試想了一下祁紜在一眾夫人小姐中揮舞大刀的模樣,那畫面讓她不忍心再想第二次。

“放心啦姐姐,阿父他到時候在前堂,怎麼會知道後院之事呢?”阿五將刀收回,上前挽著謝嬋的胳膊,說道:“阿嬋姐姐,你同我們一起去罷,年年都是我與織兒去,年年都是那般無趣,阿嬋姐姐在的話,我耍大刀才更有興致呀!”

謝嬋本就不願去,一聽這話更加不想去了。

只聽一旁的阿五解釋說:“阿嬋姐姐,阿六她其實是怕萬一被阿父知道了罰她抄道經。”

“對呀,阿嬋姐姐,你是客,還是貴客,有你在的話,還能幫紜兒我求求情,好不好嘛,阿嬋姐姐,同我們去罷。”

“那……好吧。”謝嬋無奈,又有些顧慮地說道:“我並未聽說過程氏,我家與他家也無往來……”

阿六挽著謝嬋的胳膊,一邊朝門外走一邊說,

“阿嬋姐姐莫要擔心,這程氏在廣陵不過是個二流的世家,我阿父肯去是給他面子。倒時無非就是廣陵的杜朱之類的姓氏,除此以外就是周氏的夫人小姐了。那些小門小戶,阿嬋姐姐不想搭理不搭理就是了,而周家與姐姐家是世交,他家的小姐、夫人想來阿嬋姐姐也都熟悉。”

三人不多時就到了程府,見是祁氏的小姐,管家很快安排了侍女將她三人引到了後院的花園。

她三人到時,院中已來了許多人,放眼望去,皆是衣著華貴的小姐夫人。

見阿五與阿六來了,不斷有人前來與她三人搭話。

阿六性子直爽,見都是些不願意搭理的人,給了個臉色就離開了。阿五比她周全許多,與來攀談的人相處得十分融洽。

謝嬋為了防止有人找她問話,自己踱到一處人少的亭子裡休息,也樂得清淨。

她看著不遠處的阿五週璇與眾夫人小姐之中,倒是想起了從先的自己。

謝嬋在亭子裡休息了一會兒,似乎是有人看見她了,也朝她這邊來了。

待那人走近了,謝嬋認出是周氏的夫人。

“這位姑娘,我見你面熟,想問問令尊是何人?”

謝嬋笑眯眯答道:“周伯母,我是阿嬋呀。”

周家與謝家在本朝建立之初幾代都是互通姻親,關係十分親密。只不過這些年沒有什麼嫁娶,但也不影響兩家交好,所以謝嬋見了周夫人才會如此親切。

“阿嬋!”周夫人滿臉得震驚:“阿嬋……阿嬋你怎會在此處?”

謝嬋將其中原由與周夫人說了,後者聽完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不住地嘆息。過了一會兒,周夫人才說道:“阿嬋既然來了廣陵,怎麼也不上我家去?”

謝嬋解釋道:“不是阿嬋不願意去,只是阿嬋這些時日借住在使君家中,若是冒然前去伯母家打擾,怕失了禮數,再者阿嬋也怕麻煩了世伯與伯母。”

周夫人撫了撫謝嬋的後背,感慨道“還是你思慮周全。好孩子,你既然如今是借住在使君府上,不若辭了使君,與伯母回家,借住在我家罷。”

“這……這可使不得。”謝嬋笑著婉拒道:“阿嬋感念伯母的好意,只是後日阿嬋便要回京了。”

聽見謝嬋說後日便要回京,周夫人的臉色忽然變得難看了起來,她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怎麼了伯母,可是有什麼事要交代阿嬋的?”

周夫人環顧四周,見沒什麼人注意她二人,才小聲對謝嬋說道:“阿嬋,近日…近日還是莫要回去為好。”

“可是出什麼事了?”謝嬋問道。

周夫人一咬牙,道:“清明過後陛下就要選妃,此番只在京中選,到時所有適婚女子都要去。”

謝嬋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她眨眨眼睛,說道:“伯母多慮了,阿嬋已是‘身死之人’,怎麼還能入選?”

周夫人這才想起來當初謝澹對外說謝嬋病故之事,於是也放下心道:“如此最好。”

本朝開國時,多有世家的女子入宮為后妃。這原本是一件雙贏之事,新朝要借士族鞏固皇權,而士族借皇族擴張勢力。

這種士族與皇族之間的平衡一旦打破,二者之間的關係就會變得緊張起來。

無一例外,那些將女兒送入後宮的世家皆盛極一時,甚至能僅憑一家之勢左右朝政。但也正是因此,皇室開始有意限制士族的勢力,近些年再選入宮中的高門之女,非但沒有恩寵,連下場也不會好。

謝嬋明白周夫人是真心為自己著想,她家如今雖已沒落,但聲望卻不減,加之因他伯父與祁大將軍密謀之事,朝廷對她家頗有忌憚。若她真被選入宮中,結局怕不是隻有老死宮中的份兒。

就在此時,不遠處突然響起了一陣夫人小姐的驚呼,周夫人與謝嬋一同朝人群中看去,原來是阿六果真如她所言,耍起了大刀。

“祁家那六丫頭真是潑辣,手裡那麼大一把刀被她舞得還挺威風!”周夫人讚歎道。

謝嬋剛想表達贊同,卻突然發現阿六的樣子有些不對勁。

似乎……似乎是醉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