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謝弘加快了速度,所以到晉陽時天色還未晚。

馬車到了謝府以後停了下來,府上的婢女早就在迎著謝璟了。

謝璟來幷州時只帶了謝弘與謝褐兩名家僕,這些婢女都是來了幷州以後招來的。

她們原本只知道謝璟出門辦事,並不知曉要辦何事,此時看著他從車上抱下來一個睡著了的女子,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們在府上做事這麼久,別說沒見過夫人,連使君的小婦都沒見過半個,怎麼忽然帶回來個女子?

謝璟從馬車上下來以後並未說什麼,而是徑直向自己臥房走去。

謝弘對一名婢女說道:“阿琴,別愣著快去請醫者。”

阿琴說道:“阿弘哥,那位姑娘是生了何病啊?我這請醫者也得把病症說了呀。”

“什麼那位姑娘,那是咱們小姐!小姐途中吹了風,發了溫病,你快去吧。”

阿琴聞言,一路小跑出了門。

沒過一會兒,一名留著山羊鬚的六旬老者就提著藥箱過來了。

此時謝璟已在走廊上等著了,待劉醫師走近以後,他擔憂地說道:“劉醫師,家妹發了溫病,自昨夜子時至今,始終昏睡不醒。”

“小姐如今在何處?”

“醫師請隨璟來。”

劉醫師跟著謝璟進了臥房,看見床上躺著的謝嬋以後,他先將藥箱放在了一旁,上前檢視她的面色。

他先探了探謝嬋的額頭,而後又掰開了她的眼瞼檢視。

謝璟縱然不懂醫理,卻也覺得這診斷手法有些奇怪,但他又顧慮自己冒然出聲打擾了劉醫師,於是只能皺眉在一旁看著。

劉醫師檢視完畢以後,對謝璟說道:“使君吶,依老夫看,小姐這不像是溫病,倒像是……”

“是什麼?”

“像是魘症。”

“魘症?”

劉醫師又問:“小姐昏睡前可曾受過什麼驚嚇?”

謝璟道:“若說驚嚇,璟倒也並未見她有何異樣,只是接她來幷州時是駕馬而非乘車。”

劉醫師捋著下巴上的山羊鬚思索了一會兒,又問:“老夫看小姐不像是初次發魘,小姐幼時可受過驚嚇?或是有連續數日發夢魘的情況?”

“她七歲時落過水,先是發熱,好了以後便開始夜夜噩夢,後來是家父命人尋了一位巫醫才替她看好了。”

“這就對了。”劉醫師說道:“小姐幼時發過魘症,更易受驚。老夫想著,應當是乘馬而來的緣故。”

“小姐當時興許並不驚懼,只是有這幼時的病根在,這病才會‘無覺而發’。”

謝璟問道:“那醫師可有辦法醫治?”

劉醫師嘆氣:“老夫倒是能開藥讓小姐退了燒。只是這魘症是心病,還要慢慢調理,才能去根。”

“醫師可有調理之法?”

劉醫師搖頭道:“魘症以頻發夢魘為狀,極為消耗精神,老夫只能為小姐開些補氣血的方子。至於老夫說的調理,乃是徐徐開解小姐的心結。”

謝璟看劉醫師的模樣,也知道他是真沒辦法,於是作揖道:“多謝醫師。”

“使君不必客氣。”

劉醫師說話間已寫好了兩張藥方,他將先交給謝璟一張,道:“使君,這是退熱的方子,照此方抓了藥,先煎好一服,即刻令小姐服下。此後每日早晚各用一副,連續服用三日。”

然後他又將另一張給了謝璟:“這是補方,小姐醒來以後便可開始服用,亦是早晚各一副,這個方子可長久服用。”

說完這些,劉醫師便挎起了他的藥箱,拜別了謝璟。

劉醫師走後,謝璟就命人把退熱的藥煎了。

煎藥的是府上的婢女阿棋,她倒是有些不懂,為何使君讓她煎兩副一樣的藥

雖說有疑問,但藥煎好以後,她仍舊不敢耽誤半分,匆匆地將冒著熱氣的兩碗湯藥端了過去。

謝璟一直坐在床邊照看著謝嬋,他看見阿棋端了藥來,對她說道:“給我罷。”

“這等瑣事,怎敢讓使君展手。”

謝璟苦笑道:“阿棋未必能喂得進去,還是我來罷。”

阿棋將一藥碗遞給了謝璟,另一碗放在了桌上。

接下來阿棋才是懂了謝璟的意思,因為她親眼看見昏睡著的小姐還能用舌頭把喂進去的藥給頂出來。

一碗謝嬋吐了大半碗出來,將她自己身上和謝璟身上弄得都是藥。

阿棋將桌上另一碗藥也遞了過去。

最終又是折騰了許久,謝璟才給她餵了進去。

“阿棋,你幫小姐把衣物換了。”

謝璟說罷便出去了,再回來時他自己被吐的滿是湯藥的衣物也換了下來。

他對阿棋說道:“阿棋回去休息罷,我來看著她。”

謝璟性子隨和,待府上的下人十分親善,就連平日吩咐他們做事,也是彬彬有禮態度。

阿棋道:“使君明日還要去公府,還是讓奴婢照看小姐。”

“她如今病著,夜半醒來若是不見我,八成要驚慌。”

“那…那奴婢陪使君一同照看小姐。”阿棋說道。

謝璟見她堅持,也不再說什麼,而是尋了本書,坐在床邊看了起來。

每隔兩刻鐘,他就會伸手探一探謝嬋的額頭,以看看是否退熱。

到了後半夜,謝嬋才醒了過來。

她迷迷糊糊地睜眼,發現是陌生的環境,心裡一陣慌亂。

來回掃了一眼,她看見了坐在她身旁看書的謝璟,一下便平靜了下來。

“哥哥……”

“我在。”

謝嬋胳膊用力地撐著身體,想要坐起來,卻發現沒有半分力氣。

“我是…怎麼了?”

謝璟把手覆在她的額前:“月兒吹了風,發了熱,阿兄已讓醫者給你開了藥,這幾日好好吃藥就能好了。”

“哥哥,我做了好長的夢。”

聞言,謝璟的心忽地一沉。

“什麼夢?”

謝嬋搖頭道:“旁的不記得,只記得有許多水。阿兄,我小時候是不是落過水?”

“沒有。”謝璟溫柔地撫著她的頭髮,道:“月兒記錯了。”

“我好久都不曾做過那樣的噩夢了。”

夢裡的感覺讓謝嬋極度地熟悉,她能夠感覺到與她小時候做的噩夢是來自同一個地方。

“我是不是又病了?”謝嬋記得當初那個神婆一看她就說她是夢魘纏身,得了魘症。

“月兒莫想太多,明日就會好了。”

謝璟的聲音溫潤輕和,有一種能讓謝嬋安定下來的神奇力量,她本來燒就沒退完,頭腦還有些昏沉,被謝璟哄了幾句便又睡了過去。

阿棋始終在一旁看著謝璟,她知道使君是個隨和的人,可沒想到對小姐竟然溫柔體貼到了這種地步。

她默默地在心裡下了決心,日後必然要好好服侍小姐,這樣才能讓使君高興。

第二日清晨,謝嬋醒來時看見謝璟還在自己身旁,就知道他是守了自己一夜。

內心的千言萬語此時只化作嘴邊的“阿兄”二字。

長兄如父

謝嬋對這四個字的體會,應當是已經深入骨髓了。

“阿兄過會兒要去公府,酉時便會回來,你在家中好好休息,想做什麼可吩咐阿棋幾人,若是有事,可讓阿弘、阿褐他們去公府尋我。”

謝嬋乖巧地點頭:“我知道啦。”

二人說話間,阿棋已經將藥端了過來。

謝嬋一看見那一碗冒著熱氣的黑湯便頭皮發麻,看見謝璟已經接過藥碗打算喂她,她連忙說道:“我自己能來,不用麻煩哥哥。”

“若讓你自己喝,怕是要喝上兩個時辰。”

謝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嘴角出現了一雙靈動的小梨渦。她嫌藥苦,打小就是每回生病都不好好吃藥。

她明白謝璟雖然寵愛她,但是絕不瞎慣著她。

礙於長兄的威嚴,謝嬋只能在謝璟喂她時老老實實地張嘴。

將藥都喝完以後,謝嬋正在被苦得舌頭髮麻之際,嘴裡忽然多了個一個東西,一股甜味兒在口腔蔓延開來。

原來是一塊蜜餞。

謝嬋來回看著,怎麼也看不到謝璟將別的蜜餞放到哪兒了。

謝璟看著妹妹鼓著腮幫子來回尋東西的模樣不禁啞然失笑。

謝嬋也知道了定然是謝璟故意不讓她看見,所以方才只留了一塊給她吃完藥去苦。

謝璟道:“蜜餞果脯一類是沉物,在腹中不易化,月兒不可貪食。”

謝嬋聽話地答應:“好。”

謝璟又探了探她的額頭,道:“你熱未全褪,今日不可出門吹風。”

“好。”

“等阿兄回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