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夕陽向晚,霞光染紅了半邊的天空,也為穿城而過的滾滾黃河水增添了幾分顏色。

一名穿著黑色連帽斗篷的男子騎馬穿過金城城門,他身後跟了兩名年輕的男子,同樣騎著馬。

五月天氣,將全身裹得如此嚴實的人實在是少有,金城的守衛也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傍晚的金城是忙碌而熱鬧的,這種熱鬧是即將結束一天的活計的熱鬧,是為回家而做準備的熱鬧。

西街上的商販一邊收攤一邊來回問著過路的人,希望能在回家前再賣出些物件兒。

買魚的小娘子提著賣剩下的兩條大鯉魚,打算回去以後一條放到水甕裡,一條燒了吃。

在西街口處,兩名結伴出遊的少女攜著手,準備朝家走去。

只是她們才走出西街,就經過了個奇怪的人。

大熱天的,還套著斗篷呢

“煩請兩位姑娘留步。”帶斗篷的人出聲叫住了她們。

兩名少女只聽著那個溫文儒雅的聲音,覺得這個人一定是個年輕的公子,回頭看他時,則更是滿眼驚豔。

此時那人已經掀下了斗篷的帽子,露出了一張清雅的面容。

“在下是魏令的遠親,初來金城,不熟悉貴地街巷,敢問二人姑娘可否知曉魏府在何處?”

男子氣質文雅,談吐謙謙,讓兩名少女瞬間紅了臉頰,她二人一齊指了一個方向。

“多謝二位姑娘。”

男子說完便又帶上了斗篷上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張臉,向二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待到男子的身影消失以後,兩名少女才激動起來,邊走邊說

“咱們方才是遇見神仙了嗎?”

“他說了,她是魏令的遠親,不過倒也真像那畫中謫仙呢!”

“想不到世上還能有這等好看的公子。”

“你上回看見祁將軍時也是這麼說的。”

“不一樣不一樣,祁將軍雖說俊得很,但是瞧著是冷冰冰的有些害怕,方才的公子卻是溫溫和和的,親切得緊。”

“那你是中意祁將軍還是中意方才的公子?”

“哎呀……”

“快說嘛~”

“我不說,你別想笑話我!”

“咯咯咯~”

……

伴著夕陽,魏逯從城外回到了家中。

他這些時日勞心費力,一個人當兩個人使,兩鬢頭髮都白了許多。

不過雖說是費神,但他卻也心甘情願。

平時他都是月上梢頭才會忙完,而今日他在日暮時就得了空,所以就先回了府上。

在院中澆花的胡桃兒看見魏逯回來,滿臉驚喜地衝屋子裡喊道:“大人回來了!”

魏夫人恰從屋裡出來,看見魏逯以後問道:“大人今日怎麼回來如此早?”

魏逯說道:“長史與周將軍回來了,有他二人一同處理事務,我才能早些忙完回來。”

魏夫人點點頭,又叮囑了魏逯一些話。她心思細膩,通於世故,平日魏逯能圓滑地周旋於各等人物之間魏夫人功不可沒。

正說話間,一名僕人匆匆來報說:“大人,有個人說要找你,如今在前院等著。”

“他可說他是何人了?”

“沒有。”

魏逯壓下心中疑惑,與魏夫人一同去了前院。

院中站著一名男子,他身材清瘦頎長,因為披著斗篷,魏逯看不出他的模樣,只得問道:“老夫魏逯,不知貴客高姓?”

男子卸下斗篷,行禮道:“在下豫州謝璟沅玉,未下拜帖而冒然叨擾,還望魏令擔待。”

家妹?

這一下把魏逯說懵了,他府上何時有謝璟的妹妹了。

還是魏夫人反應快,在胡桃兒耳旁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胡桃兒跑著去了後院。

後院裡,謝嬋正在教胡杏兒繡花。

雖說許久未展過手,如今手上被紮了幾個針孔,但不妨礙她翻飛的手指繡出栩栩如生的牡丹花。

“月兒姑娘的手竟然如此巧呢!”

謝嬋說:“小時候我阿爹不喜歡我,我就天天練習刺繡,還以為繡花繡的好了他就會誇我呢。”

“那月兒姑娘這麼厲害,肯定是天天被誇獎。”

謝嬋笑道:“那倒也是天天被誇,不過都是哥哥誇我,我爹倒是從來不看。”

“月兒姑娘還有哥哥?那月兒姑娘的哥哥是什麼樣的?”胡杏兒好奇道。

謝嬋想了一下,胡杏兒未念過書,若是對她用那些文縐縐的詞她也不一定能想象得到,於是她說道:“哥哥比我高好多,脾氣溫和,待人彬彬有禮,就是大家說的謙謙君子那樣的人。”

胡杏兒只顧著想謝嬋的哥哥是什麼樣的,卻忽略了她一個土匪手中救下來的普通女子,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大家公子一般的兄長。

“那月兒的哥哥豈不是跟祁將軍很像了?祁將軍跟我們說話時也是彬彬有禮,一點也不傲慢。”

“是很像。”

謝嬋嘴上這麼說,心裡想的卻不是這樣。

她明白的很,祁楚那有禮節的模樣純粹是裝出來的,實際上他那張冷清的臉跟他淡漠疏離的性子是相配的。

他面上對誰都是禮遇溫和,帶著微笑,但是他的笑幾乎不達眼底,透著一股距離感。

但謝璟不同,謝璟的溫和是從內到外的,像一塊美玉一般,總是溫潤有光的。

就如同京城評點天下名士的人對他的評價那般——松濤清風,流水明月

天色還未完全黑,謝嬋抬頭看著天上剛剛升起的小月牙,耳邊似乎又出現了那個溫柔的聲線。

“月兒姑娘!”

出現了,但是是從前院匆忙而至的胡桃兒。

“外邊來了個公子要尋妹妹,夫人讓我請姑娘過去。”

謝嬋猛的從椅子上站起來,跟著胡桃兒去了前院。

院落中,亭臺下,謝嬋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她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了過去,欠身行禮道:“見過兄長。”

魏逯看著平時扭捏膽怯的謝嬋忽而變了一個人一般,心情已經不能單單用複雜二字形容了。

而又想到這些時日,他誤認為謝嬋是祁楚的侍妾,而種種討好那車騎將軍的行為,如今他真的想趕緊跳進黃河裡去。

謝璟把謝嬋拉到身旁,對魏逯作揖道:“仰仗魏令照顧,小妹才有今日之周全,璟不勝感激。”

“使君客氣了,下官也是受周將軍所託。”

魏逯此時不敢提祁楚的名字,故此只能先把周苛說出來。

謝嬋之所以在魏府的事由,祁楚已在信中對謝璟說了,故此他也知曉當初是周苛將妹妹送過來的。

“璟擅離幷州,不便多耽誤時候,魏令恩情,待璟回到幷州以後再著人來府上拜謝。”

魏逯一聽謝璟這是要走的意思,慌忙說道:“如今祁將軍、周將軍、王長史都在城外,他幾人對月兒姑娘亦是頗為關懷,使君要帶走月兒姑娘,只怕他幾人問起來下官不好說……”

魏夫人也說道:“如今天色已晚,使君帶月兒姑娘趕路也多有不便,不若在府上暫留,明日一早再動身回幷州。”

魏逯又道:“剛好下官也能設酒做宴,請祁將軍、周將軍和長史與使君一同相敘。”

謝璟也覺得趕夜路不便,於是說道:“如此,那便麻煩魏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