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就是,就是人很好,都不會兇我呢。”
為了維持一個從被土匪救下來的女子的形象,謝嬋始終都表現得十分不善言辭。
“哎喲,這不兇你算什麼嘛!月兒姑娘還真是憨得有意思。”
楊花兒咯咯笑著,言辭曖昧地對謝嬋說道:“月兒姑娘既跟了南郡,可與南郡發生了點什麼好事?”
謝嬋這次是真的紅色爆紅,紅的要冒熱氣。
她哪裡知道這群丫頭婢女要問這等事!
“一路上總是趕路,郡公他很忙。”
幾人又是一陣嬉笑。
“那待回師之時,郡公必然就不會再這般忙碌了罷?到時候可是有月兒姑娘享福的了。”
謝嬋此刻只想趕緊逃離,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怎麼比王敬的嘴還可怕!
最終謝嬋也沒能逃脫成功,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摧殘了一個時辰
總之當她換上魏夫人著人準備的乾淨衣物,挽了個髮髻出來的時候,她感覺自己又活了一遭。
但,她才剛在院子裡沒站多久,魏夫人就又叫人把她叫到了魏縣令與王敬的筵席上。
她也明白魏夫人的心態,無非是給送她來的王敬看看,看看將她照顧的多好,讓他放心必然不會有怠慢她的地方。
於是在堂上歌姬還在唱曲兒時,她踏著裝出來的驚惶無措的步伐,來到了堂前。
茫然四顧一番以後,她發現堂上有王敬、魏逯還有幾名不認識的人。
不過這不重要,謝嬋找到了王敬的身影以後便走了過去,在他旁邊安靜地跪坐好。
魏夫人雖想炫耀功績,但畢竟堂上沒有女子的席位,她又不能直接跑過去坐魏逯旁邊,而那幾個不認識的人更不用說。
所以只能找王敬。
雖然也許八成又會被他譏諷一番,但是謝嬋已經做好了承受的準備。
然,王敬卻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默默地酌酒。
歌舞不絕,觥籌交錯
到了最後,謝嬋見王敬也有些醉意了,她好意地出聲提醒道:“長史仔細酒意上頭。”
“我豈會不知?”王敬道。
謝嬋:“……”
早知道不好心了。
然而下一刻,她便聽見王敬說道:“也難怪周季簡要那般幫你說話,祁子晰也這般昏頭。”
謝嬋沒懂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眨著圓圓的眼睛看向他,殊不知這在王敬看來卻屬於故作姿態。
但即便被某人認定為矯揉造作,他此時也說不出半句不好聽的話來了,反而用極為罕見的平和的語氣說道
“這些時日,你就安心在魏府待著,別惹事生非。”
謝嬋畢恭畢敬道:“謹遵長史之命。”
“若是惹了麻煩,也別怕,出了城去大營中尋我就好。”
“喏。”
“你很害怕我?”
“長史威儀在前,嬋不敢造次而已。”
王敬認真地反思了一下這些時日是不是將她罵的太狠了,但他最終覺得那不能怪他,畢竟他是真生氣把女子帶到軍中來。
如果說,此時金城令魏逯府上的筵席是把酒言歡的接風宴。
那麼與此同時的另一個地方,也在進行著的筵席可以說得上是與鴻門宴差別無二了。
……
姑臧城
營帳中,燈火通明
金黃色的火光撒在在場的幾人臉龐上,彷彿為幾人鍍了一層金。
帳中的地上還零星長著幾株倖存的野草,但更多的已經被來往的腳步踏為了塵泥。
無歌無樂,有酒有席
李憑跪坐在南邊的席位上,暗暗觀察著主位上的年輕男子。
而在他的對面,另一個人,也如同他一樣在觀察著主位上的將軍。
李憑是以‘商議軍事’而被傳喚過來的,此時已經來了快半個時辰,但始終不見這車騎將開口。
最終他有些耐不住性子了,率先問道:“祁車騎叫老夫過來是所為何事啊?”
沒有得到回應,李憑面露尷尬,刻意咳嗽了幾聲。
過了一會兒,他才聽見祁楚說道
“使君如今把守姑臧城,日夜顛倒,廢寢忘食,以護衛大鄴江山子民,在楚看來,此是流芳千古之功業。”
祁楚意味深長地看著李憑,但他的語氣卻比他的神情要誠懇許多
“使君高風亮節,讓楚甚為欽佩。”
李憑不明所以
將他叫過來就是為了給他戴高帽?
怕是不止如此
他客氣道:“為生民立命,是為官的根本,祁將軍言重了。”
“李使君謙虛了,今日楚請使君過來,是有一事求使君相助。”
李憑依舊摸不著頭腦,但還是說道:“祁將軍但說無妨。”
祁楚道:“使君有所不知,楚途經安定縣時遇上了一夥胡人,丟了不少輜重。”
“豈有此事!”
李憑一下便從席子上站了起來。
祁楚道:“使君莫動氣,楚今日請使君前來也是請使君幫忙辨認一番,這胡人究竟是四胡中的哪一族?”
祁楚說完,方才起就一直在李憑對面坐著的陳敬封對營外喊道
“來人!”
一名身材魁梧的百夫長掀簾而入,在他的手中提著一個半人高的大麻袋。
“給李使君看看。”祁楚道。
百夫長將麻袋舉起,倒出來一顆一顆羌人的頭顱。
這些頭顱都是從安定縣那些死在漢兵手下的羌人頭上割下來的。
五月初的天氣已經有些悶熱,滾落在地上的人頭雖然並未至腐爛,但也發出陣陣烘臭的味道。
祁楚說道:“還請李使君來辨認一番,這些胡人究竟是不是羌人。”
他一邊說,一邊皺著眉從袖中拿出手帕,說完以後就滿臉嫌棄地用手帕掩住了口鼻。
地上的人頭,個個都是捲髮高鼻,跟如今姑臧城外的羌人一模一樣。
李憑此時也不好睜眼說瞎話,於是道:“這這……依下官看,這確實是羌人。”
話聲未落,帳中就響起“嘭”地一聲。
原來是陳敬封掀翻了他面前的案几,連帶著上面的酒盅、酒壺也散落到了地上。
“好啊,你個狗官,竟然私放羌人入境!”
陳敬封破口大罵,說著就從腰間拔出佩劍,要去砍李憑。
“我今日就替皇兄殺了你這個狗官,以謝我陳氏列祖列宗!”
李憑大驚。
他年老體邁,怎麼能敵過二十多歲的陳敬封。
他慌忙抱著頭來回躲竄。
在祁楚的示意下,百夫長上前攔住了陳敬封。
祁楚勸道:“世子息怒,李使君與羌人相持數日,憂苦勞累,難免有疏漏之處。”
李憑連忙附和道:“祁將軍明鑑,老臣絕無二心,實在是姑臧戰事吃緊,老臣應對不周吶!”
陳敬封罵道:“我呸!你這狗東西,以一姓之勢霸佔我涼州之地,我看你就是怕被搶了地盤才會放羌人進來壞事!”
李憑跪在地上,老淚橫秋的對陳敬封說道:“老臣冤枉啊,世子明察,老臣是大鄴的臣子,豈敢有此大逆不道之心?”
陳敬封在百夫長的壓制下掙扎著,滿眼都是怒火
“讓羌人搶了我們的糧草,到時候大軍糧草不足,不戰而退,留下來你把涼州拱手相讓,你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陳敬封見掙扎不開,又把怒氣轉向了祁楚。
“讓他放開我,我今天要殺了這個狗東西!”
祁楚並不理會陳敬封,而是緩緩走到李憑面前,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世子年少易怒,李使君之心如何,楚再清楚不過,必然是羌人趁守軍不備之時鑽了空子。”
李憑一邊用衣袖擦著眼淚,一邊道:“車騎知我。”
“你別在那兒假惺惺了!”陳敬封咬牙切齒地說道:“本世子今晚就要寫信送回朝廷去,把你的人頭在洛陽城樓上掛上三天三夜!”
聽了陳敬封的話,李憑也有些心虛了。
誰能想到祁楚來涼州還帶了豫章王世子。
他如今也看出來這陳敬封就是個無所事事的二世祖,可偏偏這種不講理的人,才叫他更為忌憚。
雖則並無他私放羌人的證據,但這世子眼下如此生氣,也不知道在奏摺裡會瞎寫什麼東西。
而益州軍與祁楚都在涼州境內,若是朝廷要治他的罪,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且涼州兵跟羌人戰了多時,已是疲敝之師,他若是為了抗罪帶兵而反,也沒有什麼勝算。
思索了一番,李憑覺得還是要先安撫住陳敬封。
於是他仰天長嘆一聲,撿起了陳敬封方才丟在地上的長劍。
“世子既然覺得李憑有罪,那李憑唯有以死明志,以熄世子之怒!”
說罷李憑就要飲劍自刎
意料之中,祁楚將他攔了下來。
“使君不至於此。”祁楚說道
“世子如此動氣,皆是為安定縣丟失輜重之事,若使君能使人將輜重尋回,世子必然不會再步步相逼。”
李憑嘆道:“這羌人如今不知在何處,如何還能尋得來吶……”
“使君不必擔心,楚剛至姑臧之時已經命人將羌人所有可能逃竄的路都封死了。”
談及此,祁楚的神色突然變得有些落寞,但很快便收斂住了,他接著說道
“此刻那支羌人應當就在隴西、西平二郡,使君可著人搜尋山林荒丘諸類可藏匿人馬之處。”
“羌人生性好搶掠,也可詢問二郡有無被搶掠過的村莊。”
李憑拱手道:“車騎既然如此說了,那老臣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將這夥人找出來。”
陳敬封惡狠狠地說道:“你最好找出來,找不出來我親手殺了你這個老賊!”
“世子放心,老臣必然找出這些羌人以明絕無二心!”
陳敬封冷哼。
“如此,時間緊迫,那老臣便先行告辭了。”
“使君慢走。”
李憑出了軍帳,剛走出駐軍營地沒幾步,他手下的一名司馬便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這名司馬此時披甲帶刃,身後還跟著兩千全副武裝的涼州府兵。
“使君!那祁楚可有為難使君?”
劉司馬在李憑隻身前往祁楚營中以後,便帶了人在朝廷軍的駐地外等著,以防有變。
“為難?”李憑咬牙道:“兩個豎子,也敢在我面前唱紅黑臉。”
劉司馬不知道帳中發生的事,有些不確定李憑究竟是什麼意思,於是問道:“使君,那如今……”
“罷了。”李憑擺手道:“你與張仇各帶一萬人,一個去西平,一個去隴西把那兩夥羌人抓過來。”
“使君,如今府兵也只有三萬人了,屬下二人若是帶走兩萬人馬,那姑臧城怕是抵不住羌主下一次攻打。”
劉司馬很清楚,羌主如今後退三十里紮寨就是知道朝廷援軍到了。
而依照他數日以來與羌主作戰時的感受,他知道羌主定然是在籌備什麼。
“怕什麼?不是還有祁楚。讓他帶人守城去。”
李憑倒也看出了羌主的打算,他表情陰森地說道:“武成柏那老東西被搶了糧草,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會回益州去,到時候我看祁楚那四萬人怎麼打。”
劉司馬是李憑的心腹,他深知李憑心中所想,無非是叫祁楚與羌主落個兩敗俱傷而已。
“行了,你也別愣著了,快去著手我吩咐之事,那豫章王的世子實在難纏,別給他落了告狀的把柄。”
“屬下遵命!”
與此同時,仍然留在帳中的陳敬封正在十分不解地問祁楚:“既然你已經叫人將出路都封鎖了,為何還要費力氣叫李憑的人去找?”
祁楚用手帕掩著臉,冷哼道:“那些人是李憑放進來的,他豈會不知在何處?”
陳敬封是個二世祖,倒也不是傻子。
此刻他也意識過來了,若是祁楚令人去搜尋,未必能比李憑更快將人找出來。
“且李憑無心力戰,涼州兵以守為主,必然要耽誤去張掖收麥。”
祁楚說這句話的語氣,平靜如水,就彷彿張掖已是囊中之物一樣。
陳敬封此刻才知道祁楚最根本的目的是要從羌人手裡搶張掖城。
震驚了一會兒以後,陳敬封睏意又上頭了,他向祁楚吱了聲後就要離開回去睡覺。
但是被祁楚叫住了。
“你還有什麼事?”
地上的人頭方才已經被那百夫長收走了,但是空氣仍舊瀰漫著一股難聞的氣味兒。
祁楚邊往外走邊說道:“今後,你住在此處。”
“那你住何處?”陳敬封問。
“監軍帳。”
陳敬封實在是看不慣祁楚這臭毛病,但是迫於淫威,他不敢反抗,只能屈服道:“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