幷州,晉陽
落日西行,霞雲萬里
謝璟方才從公府回到宅中,連公服都未來得及換下,就見州承已經跟至他的私府門口了。
這些時日以來,他心事重重,所以被州丞跟了一路也沒發覺。
他有些慚愧地說道:“璟走得匆忙,未曾想讓趙承辛苦了一路。”
“使君日夜操勞,難免辛苦,屬下多跑幾步路也要不得緊。”
州丞說著從袖中拿出一封用火漆封得完好的書信。
上面赫然寫著‘沅玉親啟’幾個大字。
這幾個字筆力雄健張揚,也昭示落筆之人的品性。
謝璟一看這手筆,就知道又是北邊那位寄來的。
他無奈地接過信,拆開後掃了一眼便又給了州丞。
州丞也掃了一眼,臉色瞬間變得奇怪起來了。
“使君……此信?”
“照舊送到臺省去。”
“明白了。”
看著謝璟憂心忡忡的樣子,州丞還以為是因為近些時日接連不斷從北邊來的信件造成的。
於是他寬慰道:“使君不必擔憂,朝廷一定會明鑑的。”
“多謝趙丞關懷。”
這封信其實是幷州北部的氐人君主送來的。
北方四胡,羌、氐、鮮卑、韃靼,其中屬氐人勢力最強盛,其中很大的原因就是氐族從先附屬於鄴朝,將鄴國的官制習俗學了去。
且氐主大力推行改服更化,學漢話,改漢姓,十來年便佔據了北方大量土地。
而如今的羌人作亂,也是因為地盤被氐人搶走了許多,才會思量南下搶回涼州。
至於為何氐主要給謝璟送信,還要追溯到一個月以前,謝璟到雁門巡慰守關的府兵時。
他登上雁門城樓,而氐主恰恰也在對面氐人所築的城池上視察。
二人遙遙相望,此後氐主便時時要著人給謝璟寄信,寄東西。
至於信中所說,無非是對謝璟的欣賞仰慕,希望謝璟能歸順於他,為他所用之話。
而寄的東西,大都是些氐族特有的物件玩意兒。
這些,謝璟自然全都送到了朝廷去。
除此以外,氐主還時時想設宴邀謝璟去他那處相敘。
而謝璟雖然對氐主改制的決心與雄才甚為欽佩,但畢竟二人立場不同,且隔著國仇,他自然不可能去接受他的相邀。
只是這時時送來的書信與物件確實讓他很為難。
……
狄道
因遇上益州軍一事,周苛打算讓隊伍暫時停駐半日,待益州軍經過以後再行進。
但是剛剛下達完指令以後,他們軍中便來了位貴客——益州刺史武成柏。
周苛只打算讓隊伍停半日,所以並未吩咐紮營。
故此而武成柏來的時候,周苛與王敬還都在謝嬋所乘的馬車外。
由於商議要事,周苛支開了旁人,只留他與王敬在附近。
而興許他是覺得沒有什麼必要刻意避開謝嬋,所以他三人竟然就地商議了起來。
於是謝嬋就在馬車裡被迫聽著外面三人的談話。
益州是產糧的大州,遇襲那日益州刺史就命人回益州通知人把糧草補運過來。
但眼下聽益州刺史的意思是想向周苛借用糧草,待益州糧至,再還回去。
而周苛心腸軟,聽了益州刺史的話就有些動搖了。
他剛想說去派人問問祁楚的意思時,就聽見王敬開口說道
“武使君,我等也才被搶了輜重,如今自己尚且還顧不住,實在愛莫能助。”
“豈有此事?”武成柏沒想到周苛這一支隊伍也被搶了。
王敬又說道:“使君有所不知,如今祁車騎已先帶了人馬趕往姑臧請援。”
“難怪,老夫說怎麼不見南郡。”武成柏長嘆道:“看來是天不助我。”
益州糧草運過來起碼也要半月,而他們的糧草被燒了近乎半數,已經不足以支撐至益州糧至。
而此時若是令軍隊撤退而去接應補糧的隊伍,這必然會挫傷士氣。
一鼓作氣,再而衰。
誰都知道打仗最不可損的便是士氣。
難道真的要不戰而退,班師回朝?
這邊的王敬見武成柏信了自己的話,於是又道:“不過使君也不必如此憂心,為今倒是也還有辦法。”
武成柏正發愁,聽見王敬如此說,於是趕忙問道:“先生有何指教?”
王敬說道:“祁南郡帶人在姑臧與李刺史共擊羌人,使君不如從姑臧西繞道直攻張掖。”
“如今羌主帶人在姑臧城外奮攻,對張掖城必然疏於防備,且近逢端午,恰是麥熟時節,使君取了張掖,豈還會怕沒有糧草?”
“再者適時羌主處於張掖、姑臧二地之間,使君與南郡對其成夾擊之勢,活捉羌主也未嘗不可。”
武成柏覺得王敬說的確實有理,但也未當下便做決定,而是道:“先生所言,且待老夫仔細考慮一番。”
說罷,武成柏便告辭了。
待武成柏走後,周苛才開口道:“借給他幾日之糧也還能應付的過來。”
王敬恨鐵不成鋼地說道:“我看你不該當這副將軍,你應該去廟裡當和尚,普度眾生去。”
車裡的謝嬋聽見這句話也覺得他說的貼切。
如今他們手中有糧,是益州刺史來求他們。
可若借給了他,待到去向他討要時,反而會變得被動起來,處處受制於人。
這些時日以來,謝嬋也發現了周苛宅心仁厚,行事猶豫,顧慮重重。
但是王敬卻狠辣果斷,事事以利為重。
二人在一起雖時時吵得不可開交,但卻意外地能相互調和。
或許,祁楚也正是知道這一點,才會讓他倆共事。
……
姑臧城
陳敬封頂著烏黑的眼圈,掀開了駐軍營帳的簾子,步伐虛浮地走到臨時鋪成的地鋪旁,連腳上靴子都未來得及脫,一下便躺了上去。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便又被營外計程車兵叫醒了。
“報監軍!”
士兵的嗓門大如驚雷,陳敬封一下便從鋪子上彈了起來。
“報監軍,車騎有要事與監軍相商!”
陳敬封瞬間便精神了起來,沒有半分猶豫地起身出了營帳。
他一邊走一邊在心裡抱怨
這幾日以來,那個祁楚不知道發了什麼瘋,日夜兼程地趕路。
從安定到姑臧,三百里路程,原本也要走上個五六天,結果他們兩天一夜便走完了。
他本來還想跟著周苛的部隊,但是祁楚又非要把他帶上。
他實在不懂,他又不會打仗,又不懂帶兵,非要帶著他幹什麼。
抱怨著,他就來到了祁楚的營帳。
他身上原本沖天的怨氣在看見祁楚的那一刻就煙消雲散了。
他與祁楚也是表兄弟,他一向覺得祁楚是個笑裡藏刀的人。
可是自從安定遇襲那日以來,祁楚不光是笑裡藏著了,變得全身上下都是刀子一樣,讓人不自覺地害怕。
“你叫我做什麼?”
陳敬封有些脊背發涼地看著祁楚。
祁楚言辭客氣地問道:“隨軍多日,楚知世子遺憾空有一身本領無處施展,如今有世子一展拳腳之處,世子可願?”
陳敬封是抱怨過朝廷叫自己監軍卻不給自己實權,說是監軍,不過是監視祁楚一人罷了。
但是這些話,他不知道怎麼傳到祁楚那裡去了。
“你先說是何事。”
陳敬封看見陰沉了數日的祁楚突然笑了,頭皮有些發麻。
“世子到時候便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