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家人確實提前到了,和莊家一起,坐在貴賓區角落沉默不語,個個臉上都沒笑容,惹得其他人都似有若無瞥上幾眼。

在這種商業夥伴聚集的場合,只有急需擴張的小公司老闆才需要早點來社交,晚到、抽時間露個面才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表現地位的習慣。

凌家的內部矛盾沒大肆宣揚,大家看到的仍然只是晉東集團日益壯大,凌江聿初露鋒芒,凌家後繼有人的好的一面,所以按照習慣,凌家人應該不會閒得來這麼早乾坐著。

大家都低聲議論,忽然看見他們在往門口的方向張望,順著看過去,發現是凌家剛找回來半年的女兒。

是個裹著厚厚衣服,像根奶油雪糕的女孩兒,挺漂亮,就是感覺走錯了地方。

凌致誠和莊枚起身往門口走,發現女兒還沒換上禮服,心裡反而鬆口氣,覺得有個現成的話題可以聊了。

莊枚還跟身後的凌江聿說:“江玥沒帶禮服,讓人送幾條給她選。你外婆之前留下的珠寶還有一部分在家裡,讓福叔送來。”

安排妥當了,他們在室內噴泉池旁邊迎面碰上,凌致誠和莊枚揚起笑叫人:“江玥……”

凌江玥拉著藺崢的手,目不斜視走過,表情平淡得很。

他們的笑容不上不下,僵硬在臉上。

凌江玥像沒看見,越過他們走到招待客人的俞林面前。

同行的俞璋準備好的說辭和社交表情都被按下暫停鍵,心裡疑惑著,面上朝凌致誠和莊枚微笑點頭示意一下,匆匆跟上她的步伐。

凌江玥對著親生父母沒好臉色,對著俞家人卻笑容滿面。

“俞叔叔,鄭阿姨。”

俞林也注意到了凌家人的奇怪,不過半點沒表現出來,把她當重要合作商一樣鄭重招待,態度是對成年獨立個體的尊重。

還跟她說:“還喜歡生日蛋糕中間那部分嗎?俞璋說特地讓人加了顆車厘子王,專門給你留著,記得留下來吃。”

不管喜不喜歡,能不能吃得到,這番話說得挺讓人高興的。

凌江玥難得說了句俏皮話:“那我轉送給俞璋哥,他是壽星,應該吃最好吃的那塊蛋糕。”

俞林笑著摸一下她腦袋:“聽說生病了?那就這樣穿著吧,也別換禮服裙了。這位警察是你找的男朋友?”

“是。”她把藺崢介紹給他們,一群人有說有笑,好像他們才是一家人。

凌家人臉色不好看,宴會廳裡其他人投來的好奇目光讓他們渾身不自在。

“江玥什麼時候和俞家關係這麼好了?”凌致誠沉聲問。

爸都沒喊兩聲,俞叔叔倒是喊得親熱,那說說笑笑的畫面,看得他眼睛刺痛。

凌江聿在後面不鹹不淡說:“一直都很好。她喜歡俞叔一家人,談戀愛都提前跟他們說過。”

“什麼?跟鄭秋怡說的嗎?”莊枚有點恍惚,最近日夜折磨她的愧疚和想要得到原諒的期望,被這個事實撞得七零八碎,心口一陣酸澀。

“這種事不應該告訴最近親的家人嗎?我才是她媽媽。”

她在江玥小的時候,還想象過女兒長大後會怎麼向她傾訴青春期煩惱,被男孩兒追求,身體的變化,對異性的欣賞……

但她在還不清楚的時候就失去了這個權利,女兒和沒有血緣關係的鄰居反而更親近。

莊枚知道問題在哪裡——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天的幾槍驚到了神,她最近精神有點恍惚,反覆想起一些事——

女兒失蹤那年的情況;回到家非常不自在,寧願天南地北地跑也不想和江念待在一起的狀態;抿著唇聽他們說教的冷漠樣子;還有那天躺在床上虛弱到生命力流失的模樣。

跳出身份來看,才恍然發現這半年沒有一個人是高興的,全都滑向了最糟糕的狀態,她想要的維持平衡根本就是強人所難。

十年的尋找和期待,結局居然被他們搞成了這樣,難怪最近總夢見江玥衝著她喊“還不如當年死在外面回不來了”。

這些內容在莊枚腦海裡重複著,讓她又有點恍惚,站在原地出神不動彈。

凌致誠推她一下,她才驚回神,疲倦地摸了下手提包說:“等他們說完話,找江玥商量下回家吃晚飯的事吧,我們在家裡聊一聊。你找俞林說一聲,我們就不待太久了。”

凌致誠點頭,等賓客來得差不多,俞林有空了,他去提前打了招呼,再找凌江玥商量時,卻被告知她沒時間。

沉默半晚上的凌江聿事無鉅細問:“晚上要去幹什麼?”

“吃飯。”

“和誰?他?”他指的是藺崢。

“對,還有其他人。”

“都有誰?”

“其他幾個警察。”

所有問題她都乖乖回答,想到高興的事了也笑得自然,像面對一家關係還行的遠房親戚。

“他們準備了銅鍋涮肉…是這個吧?”她仰頭眨眨眼問藺崢。

藺崢點頭,她就繼續跟凌江聿說:“聽說很好吃,就是不能太晚,所以我們待會兒就要走。”

莊枚問:“不能換個時間嗎?我們先回家吃個飯,江玥,我們一家人很久沒坐一起吃飯了,正好聊……”

“不能,我答應他們了,不能讓他們失望。你們做不好,總不能要求我也做不好。”她輕飄飄說。

莊枚和凌致誠啞然。

凌江玥說完對著他們彎唇笑笑,嘴上客氣:“不好意思,我們先走了。”

“實驗資料”已經得到,也沒什麼留下的理由。

凌家人和莊家人的實驗成果非常不錯,個個的精神和情緒都有點不穩定。

這種程度她很熟悉,給他們空間和時間自己熬,營造類似“時間剝奪”的特殊環境,效果會更好。

至於俞璋,她遺憾地想,正事要緊,她暫時沒空玩情緒培養皿的遊戲了。

離開酒店時,他們站在門口目送,欲言又止的,複雜的情緒像荒廢建築裡的蛛網,走過時被粘上一團,讓人心煩。

車開遠了,她才逐漸脫離情緒感應的範圍,全部的精神轉移到接下來的聚餐上。

“我們需要給蔣雨行帶一份禮物嗎?”

“不用,我剛批准了他一筆獎金。”藺崢說。

看她離開酒店後笑容重新回到臉上,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又問:“很期待?”

“當然。”

“以前沒有過這種活動?”

“以前啊——”凌江玥想象了一下,一群實驗體坐在一個房間裡吃飯,那場面真是…

她實在忍不住,笑得停不下來。

藺崢:“又笑什麼?”

“沒,以前怎麼可能有這種活動,不過順利的話,一兩個月後或許能有,我正在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