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份檔案,嶄新得能聞到印表機油墨的味道,看題目是關於什麼物品的鑑定報告。

裡面的一些專業詞彙她看不懂,不過檔案中間有對鑑定物品的掃描圖,是那些照片。

——凌江聿在調查那些照片的列印材料的製作和售賣時間。

最後一頁有鑑定所的結論,寫得非常明白:【經證明,以上九張照片製作時間相近,最多不超過半年。】

她眉頭抬一下,看著那兩行字沒說話。

凌江聿似乎有自己掌控節奏的計劃,只給了她固定的兩分鐘。

不管她看沒看完看沒看懂,兩分鐘一過就開始平靜講述,完全不給她思考如何矇混過關的時間。

“我去福利院的時候,正巧碰上向院長在給那些孩子上課。有個女孩兒不好好聽課,畫很醜的大頭向日葵嘲笑同桌。”

“我當時想,你小時候會不會也這樣調皮,所以找到向院長打聽你過去的事,還向她要了一些照片和用過的玩具,作業本,畫冊,甚至衣服。”

他說到這裡停了停,語氣不明:“但那些照片很奇怪,除了時間最近的兩張,其他的照片上永遠只有你的側臉或者背影,沒有一個正臉,我根本認不出你。”

“照片是這樣,其他東西更是。你知道嗎,向院長還儲存著所有孩子用過的作業本,畫畫本,還有每個滿十歲的孩子當天穿著的衣服上的名字標籤。每個人都有,就是沒有你的。”

“沒有作業本,沒有衣服,照片上只有模糊不清的側臉,九歲生病那年的就診記錄遺失了,和你同一年被收養的人只有三個人記得你的名字,也只是記得差不多的事,問更多的,他們的答案卻變得互相矛盾。”

“我竟然找不到這十年裡你真正存在過的真實記錄。”

凌江玥聽得走了會兒神,等車裡安靜十來秒了,她才歪頭說:“哦——所以你才把這些照片都送去做檢查,認為照片是偽造的。你在懷疑我不是你妹妹。”

原來是這樣。

他竟然能誤打誤撞發現這些細節,從而和他大腦裡被加強過的“妹妹生活在福利院十年”的記憶起了衝撞。

真奇妙,人類是最容易受激素影響的生物,同時掙脫激素影響的可能性也最大。

怪不得能做生物界霸主。

“懷疑也正常,不過你做這些鑑定幹什麼?”

她百無聊賴地把檔案紙張被翻得嘩嘩作響一會兒,又沒意思似的甩在一邊,莫名其妙發笑。

“你應該直接把我拉去再做個十次八次的親子鑑定,十次不行就二十次,這個醫院不行就換下個醫院,直到你得到想要的結果為止。就是不知道——”

“哥,你想要什麼樣的結果呢?”她雙手抓著駕駛座的頭枕,歪頭和凌江聿頭碰頭似的靠在一起,好奇地問出惡劣的問題。

“是想聽人說我不是你妹妹嗎?還有個問題啊,你站在福利院裡開始懷疑我的那一刻,是什麼樣的心情?”

“是不是鬆了一口氣,心想‘我就說這樣的人怎麼會是我妹妹呢’?”

凌江聿被她刺激過太多次,對她這樣惡劣的行為都習慣了,面不改色看著後視鏡裡靠在一起的兩張臉,說:

“我只想找到我妹妹。”

“我就是你妹妹啊。”

“可這麼多的巧合怎麼解釋?我們找了你十年,一直沒找到,可是那天你突然就出現在了醫院裡,剛好被那裡的醫生匹配上失蹤兒童系統,我們順著去查,調查到的也剛剛好能讓我們相信你是真的江玥。”

一切都剛剛好,就是最大的可疑之處。順著這個方向思考下去,好像這就是個局,是有人專門做給凌家人鑽進去的。

凌江聿接著說:“我記得你偶爾會跟你朋友打電話,但據我調查到的來看,福利院那一批人裡並沒有和你玩兒得多好的人。那個叫鄭琳琳的女生,和你的通話記錄一共也只有三通,另外的通話記錄並不存在。那你之前到底是在和誰打電話?你有第二張卡?”

凌江玥略微睜大了眼睛,卻不是他預料之中的緊張和害怕,而是噗一下笑出聲。

“你是說,有個人在幫我偽造凌江玥這個身份,回到凌家謀劃什麼大事?你們家有什麼可以謀劃的?錢嗎?哈哈哈哈!”

她的眼淚花兒都笑出來,蹭了蹭,臉貼著凌江聿的臉,指指後視鏡說:“你看看我們的臉,像不像?”

“你見到我的第一眼,就說眼睛漂亮得還像小時候那樣,你忘了嗎?”

“或者你還記得那份親子鑑定是怎麼做的嗎?你,和凌致誠拿著我們的血樣毛囊,分了三家醫院和檢查機構分別做了鑑定,得出的結果一模一樣。”

“哦不對,就算長得很像,親子鑑定屬實,甚至我還記得八歲以前的一些事,也不能說明我就是真正的凌江玥。因為,我可能是用死掉的凌江玥做的克隆人!哇塞,真是個好思路哎。”

她莫名其妙鼓起掌來。

凌江聿看著鏡面裡的兩張臉,恍惚中竟然分不清到底像不像了。

“我對自己的分析能力產生了質疑,我分不清這是蒙太奇式謊言,還是說所有的一切其實都是假的。但我那句話是真的,我只想找回我的妹妹。”

“我說了,我就是。”

凌江聿沉默,盯著她剔透的眼睛,奇怪又突兀地問:“你到底是誰?”

凌江玥想再回一句我是你妹妹,但她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說過無數遍的一段話,搖頭晃腦背出來——

“我叫凌江玥,八歲半,家住在海城永旭大道緹麗山莊,爸爸叫凌致誠,媽媽叫莊枚,哥哥叫凌江聿,如果你們把我送回去,我哥哥會給你們感謝費的…可惜,那些人並不相信最後一句話。”

看他表情還怔愣著,凌江玥又自己拍了拍嘴:“錯了錯了,我現在應該不是凌江玥,我是個假的。哎呀,你發現了我是假的妹妹,是不是會告訴爸媽?”

“我……”

“哥哥,你想在他們面前拆穿我嗎?是想趕我出去呢,還是準備壓下這件事,當做什麼都沒發現過?”

她又貼著凌江聿,裝成一副無辜可憐的樣子,湊在凌江聿耳邊說悄悄話時,卻像條外表漂亮的毒蛇,吐著堪稱惡毒的話——

“讓我猜一猜,你其實就是鬆了口氣,甚至覺得很開心吧?因為你並不想找到我,辛苦尋找十年,不過是因為弄丟我的惶恐佔了上風,你當初病得快死掉了,真的是因為愧疚嗎?是隻想表現得難受一點好讓爸媽別責怪你吧,對不對?”

凌江聿如墜冰窖,但他艱難嚥了咽喉嚨,竟然還能堅持問:“我只玥呢,我妹妹呢?”

凌江玥的所有表情又一瞬間都收斂起來,冷漠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