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皎那時不懂什麼叫成為他的人,小祿子也說不明白,但求還是要求的。

那是姜皎第一次求他,在他查閱弟弟功課之後,她鼓起勇氣,拉住他的袖子,從齒縫裡擠出一句求他幫幫她,她不想去蒙北和親。

說完這句話,姜皎已經用盡了勇氣。

姜皎的記憶裡魏楨當時的一言一行都刻在她的腦海裡,他說殿下不用憂心,盛國從未有過公主和親的先例,也絕不會有。

不知為何,他讓她不用憂心,姜皎就不再寢食難安,明明他只說了這一句話,姜皎就是確定自己不用去和親了。

果然,沒過兩月蒙北三部再次與戍邊將士起了衝突,先前蒙北提出的和親根本毫無誠意,盛國當然不會接受如此羞辱,她自然不用再去和親了。

那次之後,姜皎的生活又恢復了平靜,她性子安靜又不愛與人起爭執,如今弟弟做了太子,日子比之前好過許多,姜皎很知足。

變故發生在這一年的年底,臨近年關的時候,弟弟在自己宮裡遇刺,而她當時正好在弟弟宮裡。

為了保護弟弟,她被刺傷了手臂,行刺的小太監很快被抓了起來。

匆匆趕來的魏楨抱著她去了偏殿,請了太醫治傷。

她這傷一直到年後才逐漸好轉,期間魏楨幾次來看她,向她告罪,他掌管內宮不利,才讓刺客刺傷了她。

這是姜皎第一次遇到刺殺,她做了好幾夜的噩夢,時常在夢中驚醒,她想到了一些事情,前太子,她的大皇兄墜馬真的是意外嗎,弟弟四歲那年掉進荷花池,如今又遇刺,才八歲的弟弟真的能坐穩這太子之位嗎。

弟弟一旦出了事,獲利的又會是誰,是端妃娘娘的三皇子,還有父皇遠在封地的幾個兄弟,他們都有可能想要弟弟死。

為了弟弟,也為了她自己,她必須找個依靠,姜皎對政事實在知道的甚少,想了幾天不知為何就想到了小祿子說的話,現在除了她父皇,還有誰比魏楨更有權有勢。

可她和弟弟如何才能靠上他呢。

崇明十九年,姜皎十六歲了。

父皇好像又想起了她,年初命禮部幫她挑選駙馬的人選。

等禮部選好了人,再由司禮監選出三位報給父皇。

姜皎不想嫁人,她也不想離開宮裡,弟弟還小,她不放心,而且,她害怕,母親去世的那個夜晚,她至今想起來還覺得害怕。

高麗進貢的御馬送到了宮裡,弟弟嚷著要去看,她便陪著去了。

卻在馬場遇到了魏楨,他問她最近是否還在喝安神的湯藥,姜皎被刺傷後經常夜裡驚醒,太醫給她開了安神湯,他也知道的。

姜皎請他到自己的宮裡,說有事相商。

這是她第二次求他。

在她自己的宮裡,求他幫她拖延,她害怕,不想嫁人。

魏楨沉默了,過了一會才問她確定要如此嗎。

姜皎說是。

他說如公主所願。

姜皎便安心了,他總有辦法辦到的。

這一年六月份的時候,父皇又一次暈倒了,這一次昏迷幾日才醒來。

醒來的父皇決定再次削藩,弟弟也被父皇帶著接觸政事,父皇時常頭疾發作,性子也古怪,弟弟動輒被訓斥,在無人處時常對著皎皎哭鼻子,但哭過之後又十分勤勉,這是弟弟長到九歲,第一次親自被父皇教導。

這一年的十一月份,父皇一時興起,要去東郊冬狩,一行人包括姜皎浩浩蕩蕩從宮裡出發去往東郊。

父皇白日裡狩獵,夜裡燃起篝火,還與臣子一同飲酒烤肉,難得的君臣同樂,夜間睡去,這一睡就再也沒有醒。

父皇突然崩逝於崇明十九年十一月七日的夜裡。

姜皎與她這位父皇從未親近過,卻還是在喪鐘響起時淚流滿面,但她沒有太多的時間難過。

父皇一死,朝野動盪,弟弟雖為太子,但不足十歲,父皇猝然崩逝,並未替弟弟做好安排。

她和弟弟孤立無援,弟弟登不上這皇位,做過太子的他這輩子非死即囚。

一時之間,流言四起,朝臣互為黨派,京中左相一黨主張父皇最小的、還未分藩的弟弟賢王稱帝,以端妃父親為首的黨羽自然擁立三皇子,還有藩王世子也即將進京。

她唯一能求的只有魏楨。

一回宮,她就去找了魏楨。

她沒時間周旋,她也不會,只問他皇弟是否能登上皇位。

他說小殿下是先皇親自封的太子,這皇位自然該是小殿下的。

姜皎已經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少女,皇弟一旦登上皇位,以後便要完全倚靠魏楨了,在皇弟未親政之前,這天下便是魏楨說了算。

此後,魏楨執先皇遺詔扶持九歲的皇弟登基。

永和元年,姜皎這一年十七歲,她再一次找上了魏楨,她說願意與他做對食,小祿子那年說的話,她終於懂了。

魏楨第一次對她疾言厲色,斥她胡鬧。

往後一個月都不見她。

一個月之後,姜皎又找他說了一次。

魏楨這次沒有動怒,只是對她說他會扶持新皇,她不必如此。

姜皎回了他一句,她執意如此。

魏楨又生氣走了。

第三次,是在半月之後。

這一次,他沒再拒絕。

姜皎在十七歲這一年與魏楨做了對食,這一年魏楨二十九歲。

魏楨從不與她過夜,他們只會一起用晚膳,用了晚膳,他只和姜皎聊幾句就走了。

永和六年,皇弟正式親政。

親政之後的皇弟逐漸有了自己的勢力,且對她與魏楨的往來不滿已久,姜皎也多次與他起過爭執。

直到永和八年的一日,他給了姜皎一瓶秘藥,讓姜皎放在魏楨的飲食裡,他說他不要魏楨的命,但要魏楨的權勢,這藥會讓魏楨昏迷,沒有解藥就不會醒,他親政兩年,都未曾真正掌權,有魏楨在這朝堂一日,他便永遠只能做個傀儡皇帝。

她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他只能求她幫他。

姜皎糾結數日,還是選擇了幫弟弟,她將藥放在了酒裡,晚膳時親自給魏楨倒酒,她倒的酒,魏楨沒有防備的喝下了,姜皎卻不知道弟弟騙了她,這根本就是見血封喉的毒藥,魏楨什麼都來不及說就死在了她的懷裡。

儘管姜煦數次說了他給的真不是毒藥,姜皎不信,仍與姜煦決裂,搬出皇宮,住進長公主府。

永和八年末,姜皎病了半年有餘,纏綿病榻,整日昏沉。

直到有一日,她於病中聽到皇城響起了鐘聲,鐘聲整整響了四十五下,上一次聽到這個鐘聲是她父皇駕崩的時候,這一次是她弟弟。

陸皎睜開眼睛,摸了摸自己手臂上隱隱作痛的傷口,現在是崇明十八年底,她為了救弟弟,被刺客刺傷了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