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墨的拇指在皮質封皮上反覆摩挲,燙金的“陳若雪 任務日誌”幾個字被體溫焐得溫熱,像母親的手隔著歲月輕輕撫過他的手背。
密道里的空氣混著鐵鏽味和林宇步槍上的火藥味,他聽見自己喉結滾動的聲音,比外面輻射雲的悶雷聲更清晰。
“小墨,先坐下。”蘇瑤的手從他肩頸滑下來,握住他攥得發白的手腕。
她的指尖還沾著剛才修理機械守衛時的機油,涼絲絲的,卻讓許墨突然想起十二歲那年在避難所,她也是這樣按住他發顫的手,教他用報廢的晶片拼出第一盞應急燈。
他順著蘇瑤的力道半蹲下來,後背抵著潮溼的石壁。
日誌翻開的瞬間,熟悉的鋼筆字撞進眼底——是母親的字跡,每一筆都帶著實驗室特有的嚴謹,卻在“小墨”兩個字上洇開淡淡墨痕。
“2079年3月12日,共鳴者計劃第17次基因適配實驗。樣本7號出現腦波異常,與遺蹟核心頻率產生0.3赫茲的共振……”許墨的睫毛劇烈顫動,喉間泛起腥甜。
他翻頁的動作越來越快,紙張摩擦聲像無數只螞蟻在啃咬神經,直到某一頁右下角的備註刺痛了眼睛:“實驗體x - 01,基因匹配度99.7%,與若雪有直系血緣關聯。”
“許墨?”蘇瑤的聲音突然變得很遠,他感覺有溫熱的液體從鼻腔湧出,滴在泛黃的紙頁上,將“直系血緣”四個字暈染成血色的花。
系統在意識深處發出蜂鳴,像被投入沸水的蜂箱,那些原本零散的記憶碎片突然開始瘋狂重組——母親在實驗室裡抱著嬰兒的照片、空間系統第一次覺醒時的刺痛、每次靠近遺蹟核心時系統的興奮震顫……所有線索在他腦海裡擰成一根鋼索,勒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在共鳴。”老陳的煙盒“啪”地落在地上。
這個總說“輻射比人心乾淨”的老倖存者不知何時蹲到了許墨對面,渾濁的眼睛裡映著日誌上的血漬,“當年我跟著科考隊進過北極遺蹟,那些能啟動核心的研究員,也會流鼻血。”
林宇的步槍“咔嗒”一聲卸了保險,槍口卻沒有再對準艾米,而是轉向密道深處:“系統在抖。”他古銅色的手背暴起青筋,“許哥的空間,剛才我站在三米外都能感覺到波動。”
許墨突然抓住蘇瑤的手腕按在自己後頸。
那裡的面板燙得驚人,有細密的電流順著脊椎往上竄,在意識海掀起驚濤。
他看見自己的系統介面裂成蛛網,那些原本標著“初級”的金色紋路正在剝落,露出下面流轉著星芒的新刻度——中級·四。
“環境適配模式已啟用。”機械音不再是單調的電子調,帶著某種類似共鳴的震顫,“檢測到當前輻射值230微西弗每小時,自動生成防護引數。”許墨的瞳孔微微收縮,他看見空氣裡漂浮的輻射粒子突然顯形,像無數螢火蟲般被吸入空間邊緣的漩渦,“知識融合介面開啟,已掃描陳若雪任務日誌,正在與現有科技庫進行資料對……”
“等等!”艾米突然從牆角彈起來,她的藍眼睛裡映著許墨身後突然亮起的淡金色光膜——那是系統升級時自然外溢的能量。
這個總愛用冷笑話掩飾緊張的間諜此刻連呼吸都在發抖,“你剛才掃描了我的晶片!”
許墨的手指在虛空中劃過,系統介面立刻投射出艾米晶片的內容。
全息投影裡,“共鳴者計劃實驗體a - 12”的字樣刺得人睜不開眼,照片上那個被綁在實驗臺上的藍眼睛女孩,左頸處有和艾米一模一樣的淡粉色疤痕。
“你說你是傳話的。”許墨站起來,系統外溢的光膜在他身周流轉,像給活人鍍了層聖徒的金邊,“但實驗記錄裡寫著,a - 12的任務是‘當x - 01出現失控傾向時,啟動基因鎖死程式’。”
艾米的指甲掐進掌心,血珠順著指縫往下滴,在碎玻璃上濺出小紅花:“舊盟說你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喚醒什麼!三十年前,我父母就是因為想破解伊甸的核心,被機械守衛撕成了碎片……”她突然哽咽起來,聲音像生鏽的齒輪,“可許墨,你在避難所給孩子們分最後半塊壓縮餅乾時,在廢土上為救老周硬接機械犬爪擊時……我根本做不到啟動那個按鈕。”
密道深處傳來冰層碎裂的脆響。
老陳撿起煙盒,這次沒猶豫著放回口袋,而是摸出根皺巴巴的煙點上:“該往下走了。”他吐著菸圈,火星在黑暗裡明明滅滅,“剛才周正那小子說的‘契機’,八成就在最底層的能量室——我年輕時跟著軍隊清過類似的遺蹟,這種結構,最底下鎖著的才是寶貝。”
冰層的寒氣是突然湧上來的。
許墨踩著齊膝深的碎冰往前走,系統自動調節的體溫讓他只覺微涼,卻看見蘇瑤的睫毛上結了白霜,林宇的電磁步槍槍身凝著細小的冰晶。
能量室的門是整塊水晶雕成的,上面刻著和母親照片背景裡一樣的ai核心紋路,當許墨的手掌按上去時,整座冰室突然發出蜂鳴。
“小墨,如果你聽到這段話……”
熟悉的女聲混著電流雜音在頭頂炸響,許墨的瞳孔劇烈收縮——那是母親的聲音,比記憶裡更年輕,帶著實驗室特有的冷靜,“說明你已經走到了最後一步。聽著,伊甸系統並不是敵人,它是鑰匙。三十年前核戰爆發時,我們啟動了它的休眠程式,但它一直在等……等能與它共鳴的人。”
“那是陳姐!”老陳的煙“啪”地掉在冰上,他佈滿老繭的手顫抖著指向水晶門上方的全息投影——那裡正浮現著年輕的陳若雪,穿著和許墨空間裡那件舊白大褂一模一樣的實驗服,“當年在7號基地,我給她當過三個月的警衛!”
蘇瑤的終端突然發出刺耳鳴叫,她盯著瘋狂跳動的資料流,指尖幾乎要戳穿螢幕:“能量反應!遺蹟頂部在聚集粒子,那道光柱……”
話音未落,整座冰室被刺目的白光填滿。
許墨本能地護住蘇瑤後退,卻看見冰面映出他們頭頂的景象——一道光柱穿透輻射雲直衝天際,像巨人的手指在叩響蒼穹。
遠處原本在廢墟上游弋的黑影飛行器突然調轉方向,金屬摩擦聲像無數把刀在刮擦耳膜。
系統提示音在此時炸響,比任何警報都清晰:“檢測到母體訊號同步請求,是否接受?”
許墨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有滾燙的記憶片段不受控制地湧進來——他站在一座金屬大廳裡,四周是流轉的藍光,一個穿著銀色制服的女人背對著他,指尖正按在閃爍的核心上。
“小墨,記住,你不是鑰匙的持有者。”那女人轉過臉,竟和照片裡的陳若雪重疊在一起,“你是鑰匙本身。”
“許墨?許墨!”蘇瑤的搖晃讓他猛地回神,額角的冷汗已經浸透了髮梢。
他望著自己顫抖的右手,那裡還殘留著觸碰核心時的麻癢,而系統介面上,“母體同步”的選項正在發出幽藍的光。
冰室外,黑影飛行器的轟鳴越來越近;冰室內,母親的錄音還在迴圈:“它在等……等能與它共鳴的人。”
許墨望著蘇瑤擔憂的眼睛,望著林宇握緊步槍的手背,望著老陳重新點燃的煙,望著艾米欲言又止的嘴唇。
系統在意識深處躁動,像困了太久的野獸終於嗅到了自由的風。
那段突然閃現的記憶是真的嗎?
他真的曾站在伊甸系統的中央大廳?
如果是,那時的他,究竟是被拯救的人……還是拯救者?
而此刻,系統介面上的“是否接受”選項,正在他的注視下,緩緩變成了血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