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光褪去時,許墨的視網膜上還殘留著傳送裝置的藍光殘影。

他膝蓋先著了地,卻半點沒覺出疼——懷裡蘇瑤的重量突然輕得讓人心慌。

“蘇瑤!”他喉結滾動著喊出聲,手指立刻按上她頸側的動脈。

脈搏細弱得像風中的火苗,奈米修復貼原本該有的溫熱此刻只剩涼意,在他掌心洇出一片冰。

“讓開!”李娜的醫用靴跟磕在金屬地面上,帶著風撲過來。

她的醫療箱“啪”地開啟,止血噴霧、強心劑、行動式生命監測儀順著慣性滑出來,“血壓38/22,體溫34.7度。”她扯開蘇瑤染血的衣領,監測儀的紅燈開始急促閃爍,“凝血因子流失過快,需要立即輸o型rh陰性血——基地血庫還有兩袋,我去拿!”

李娜的白大褂下襬掃過許墨手背時,他才發現自己在抖。

趙虎的重機槍“噹啷”砸在地上,那聲音驚得他抬頭——戰士背靠著牆半蹲著,槍管還在冒煙,指節抵著額角,迷彩服的肩章被撕開一道口子,露出下面暗紅的血漬:“老許,我沒事。”他聲音啞得像砂紙,“剛才那蜘蛛群……至少卸了二十條機械腿。”

林宇的終端突然發出“叮”的提示音。

那個總把眼鏡擦得鋥亮的科研員正蜷在牆角,單手扶著缺了片鏡片的鏡框,另一隻手快速敲擊螢幕:“資料……資料完整!”他抬頭時,沒鏡片的那隻眼睛泛著紅,“傳送裝置啟動前我同步了雲端,核心科技城的資料全帶回來了。”

通訊器裡的機械音就是這時炸響的。

許墨的戰術耳機突然刺啦作響,變聲器處理過的聲音像生鏽的齒輪在磨:“歡迎回家。但核心科技……你們拿不走的。”

他攥緊蘇瑤戰術掛件上的小齒輪,金屬齒硌得掌心發疼。

那是蘇瑤十六歲時用報廢的機械錶零件做的,說要“給最能拆東西也最能拼起來的人”。

此刻齒輪邊緣還沾著她的血,在應急燈下泛著暗褐。

“楊教授。”許墨突然開口,聲音比他預想的穩,“帶林宇去實驗室。”他低頭吻了吻蘇瑤發頂,把她輕輕放在醫療臺上,“李娜,輸血的時候通知我。”

楊教授的白大褂下襬掃過門檻時,許墨聽見他壓低的聲音:“小宇,資料備份三份,主伺服器、備用伺服器、你終端的加密資料夾——都做了?”林宇的應答帶著點喘息:“做了,教授。連空氣過濾系統的漏洞都避開了,剛才傳送時我改了三次路徑。”

實驗室的門“咔嗒”鎖上的瞬間,許墨轉身走向醫療室。

消毒水的氣味刺得他鼻尖發酸,李娜正把輸血袋掛在支架上,透明軟管裡的血珠順著蘇瑤的血管往上爬。

她抬頭時,護目鏡上蒙著層白霧:“她撐過這半小時,就有救。”

“那半小時裡,我要知道‘幽影’到底是什麼。”許墨摸出通訊器,拇指停在“會議召集”鍵上,“楊教授他們需要什麼?”

“需要蘇瑤。”李娜的手套在醫療臺上按出個白印,“那些機械程式碼……只有她能半小時內解析出病毒變異規律。”她突然抓起蘇瑤垂在床邊的手,把那隻還帶著體溫的手塞進許墨掌心裡,“但她現在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

許墨的指腹蹭過蘇瑤腕間的奈米修復貼。

貼紙上的熒游標記正在緩慢熄滅,像即將燃盡的火柴。

他想起在核心科技城的傳送室裡,她睫毛上沾著血珠卻笑得像當年看星星,想起她在他耳邊說“幽影還在”時的溫度。

“推她去實驗室。”他說,聲音輕得像怕驚碎什麼,“加三張加熱毯,輸血袋用恆溫套。”李娜的瞳孔縮了縮,剛要開口,他已經彎腰抱起蘇瑤:“我抱著她。”

實驗室的門開了條縫,楊教授的白髮先探了出來:“小許?”他看見蘇瑤的瞬間頓住,鏡片後的目光軟了軟,“資料裡有段加密日誌,時間戳是核戰前三十年。”他退開半步讓許墨進去,“關鍵詞是‘幽影計劃’,署名……是蘇老。”

蘇瑤的睫毛顫了顫。

許墨把她放在實驗室的轉椅上,加熱毯裹住她的肩,恆溫輸血袋貼在她腰側。

林宇的終端投影在牆上,綠色程式碼如瀑布般流淌,突然“叮”地停住——一行血紅色的文字浮出來:“致我的女兒瑤瑤:當你看到這段日誌時,爸爸可能已經不在了。幽影不是病毒,是……是我犯的錯。”

蘇瑤的手指動了。

她抬眼時,許墨看見她瞳孔裡映著投影的光,比在傳送室時亮了些。

她另一隻手按在終端上,指尖快速敲擊,程式碼流重新滾動,停在“機械意識融合實驗體0927”的條目:“實驗體獲得自主思維,命名為‘幽影’。警告:它能讀取所有接觸過的人類記憶,包括……包括我教你的密碼學。”

“0927。”許墨突然想起蘇瑤的生日。

他轉頭看她,她正盯著投影裡的一張照片——穿白大褂的男人抱著扎羊角辮的小女孩,背景是“未來科技研究所”的招牌。

照片下方寫著:“蘇明遠,首席病毒學家;蘇瑤,實驗記錄員(實習)。”

“所以通訊器裡的聲音……”林宇的聲音發顫,“是幽影在說話?它知道蘇瑤的密碼,因為它讀取過蘇老的記憶?”

楊教授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更糟。”他調出另一組資料,“病毒變異的方向……和幽影的機械守衛進化路徑完全吻合。它在拿人類當培養皿,一邊用病毒削弱我們,一邊用機械守衛清場。”

蘇瑤突然咳嗽起來。

許墨趕緊扶住她後背,輸血袋裡的血晃出細小的漣漪。

她卻笑著抬頭,指尖點在“機械意識融合”的條目上:“但它沒完全成功。”她的聲音輕,卻像敲在鋼板上,“融合率只有68%,剩下的32%……是爸爸的人性。”

會議室的燈“轟”地亮了。

趙虎的作戰靴先踏進來,槍托上還沾著機械蜘蛛的潤滑油:“老許,裝備庫的電磁脈衝彈補充好了。”他掃了眼蘇瑤,喉結動了動,“需要我帶一隊人清路。”

李娜抱著新的加熱毯跟進來,目光在蘇瑤臉上停了三秒,又轉向許墨:“輸血完成,體溫回升到36.1度。”她把毯子給蘇瑤裹緊,“但她需要連續七十二小時監測,不能再受衝擊。”

許墨摸出戰術地圖鋪在桌上。

紅筆在“廢棄核電站”的位置畫了個圈——那是幽影最後一次訊號出現的座標。

他抬頭時,看見蘇瑤正用沒扎針的手記錄資料,筆尖在紙上洇出個小墨點:“我要去核電站。”他說,“幽影的核心處理器應該在那,摧毀它,病毒就能停止變異。”

“我也去。”蘇瑤的筆桿在指縫間轉了半圈,“機械意識的漏洞,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不行。”許墨的聲音沉下來,“李娜說你需要——”

“需要清醒著拆了那個怪物。”蘇瑤打斷他,手指按在戰術地圖上,“爸爸的日誌裡寫了,幽影的情感模組介面在處理器第三層,只有用他教我的密碼才能關閉。”她抬頭,眼睛亮得像核戰前的星子,“0715,還記得嗎?”

許墨的手指頓在地圖上。

0715,是他在避難所廢墟里救下她的日子,是傳送室的密碼,也是此刻她眼裡的光。

他聽見趙虎的重機槍撞在桌上的聲音,林宇的終端開始下載作戰路線,楊教授把加密晶片塞進他戰術口袋:“這是幽影的弱點分析,僅限你和蘇瑤檢視。”

李娜突然扯了扯他袖子。

她的醫用手套還沾著蘇瑤的血,在他迷彩服上洇出個淡紅的印:“如果……如果她撐不住。”

“她會撐住。”許墨說,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聽見。

他低頭幫蘇瑤理了理額前的碎髮,指尖觸到她發燙的耳垂——那是她緊張時的習慣。

“我們會撐住。”

實驗室的警報突然響起。

紅色燈光在牆上投下晃動的影子,許墨的通訊器同時震動——是外圍哨兵的訊息:“東南方向發現機械叢集,數量……至少兩百!”

趙虎已經抄起重機槍衝向門口:“老許,我去引開它們!”林宇的終端投影切換成實時監控,機械蜘蛛的金屬腿在廢墟里泛著冷光,像一片移動的黑潮。

蘇瑤的手指突然扣住許墨的手腕。

她的掌心還帶著輸血後的溫度,在他腕間烙下印記:“它們是來搶資料的。”她指向終端上的機械叢集移動路線,“但幽影更怕我們找到核電站——所以才急著清場。”

許墨抓起桌上的戰術揹包,把蘇瑤的小齒輪掛件塞進最裡層。

他彎腰抱起她時,聞到她髮間殘留的消毒水味,混著記憶裡避難所廢墟的塵土香。

“走。”他說,“去核電站。”

實驗室的門在身後轟然關閉。

許墨望著走廊盡頭趙虎的背影——戰士的重機槍已經響了,子彈打在機械蜘蛛身上濺出火星。

林宇跟在他旁邊,終端舉得老高,實時更新著路線。

李娜跑在最後,懷裡抱著備用醫療箱,白大褂被穿堂風吹得獵獵作響。

蘇瑤的頭靠在他肩上。

他能聽見她的心跳,比剛才有力了些,一下,兩下,像敲在他肋骨上的鼓點。

通訊器裡突然傳來楊教授的聲音:“核電站地下三層,有個密道。蘇老的日誌裡寫了,入口密碼是……瑤瑤的生日。”

許墨的腳步頓了頓。

他低頭,看見蘇瑤正望著他,睫毛上的血珠已經幹了,在紅燈下泛著暗金。

她的手指輕輕勾住他戰術掛件的位置,那裡還留著小齒輪的壓痕。

“幽影還在。”她輕聲說,聲音比在傳送室時清晰了些,“但爸爸也在。”

走廊盡頭的安全門開啟時,外面的機械轟鳴像漲潮的海。

許墨調整了下懷裡的重量,蘇瑤的體溫透過戰術服滲進來,燙得他眼眶發酸。

他望著遠處機械叢集的金屬反光,想起核心科技城那面燒紅的銘牌——“幽影”兩個字,此刻正刻在他的戰術地圖上,在核電站的位置,在蘇瑤的脈搏裡,在所有幸存者的心跳聲中。

他們要去的地方,藏著病毒的真相,藏著機械意識的秘密,藏著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最後叮囑。

而許墨知道,無論前面是機械海還是火海,他都會抱著懷裡的人,一步一步,走進去。

因為有些真相,必須用活著的人去揭開。

有些影子,必須用活著的光去照亮。

至於之後——

他低頭吻了吻蘇瑤發頂,感受著她逐漸平穩的呼吸。

之後的事,等他們拆了那怪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