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王的鱗片在黑暗中泛著幽藍的光。

它遊動的姿態不像是在追捕獵物,倒像是在引路。

許懷夕揹著昏迷的沈雲岫,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後面。

她體內的蠱毒暫時平息,但每一次呼吸仍能感覺到經脈中殘留的刺痛。

竹屋出現在視野中時,許懷夕幾乎要跪倒在地。

那屋子破敗得厲害,茅草屋頂塌了一半,但總好過露宿荒野。

蛇王在門前盤桓片刻,突然用尾巴掃開積滿灰塵的竹門,然後頭也不回地遊進了夜色中。

許懷夕將沈雲岫放在屋內唯一的竹榻上,摸索著找到半截蠟燭。

燭光跳動間,她看清了沈雲岫慘白的臉色。

他眉心的青黑之氣已經蔓延到顴骨,那是蠱毒攻心的徵兆。

“撐住...”

她撕開他染血的衣襟,露出腰間那道猙獰的傷口。

傷口邊緣泛著不正常的紫黑色,顯然淬了毒。

許懷夕咬破自己的指尖,將血滴在傷口上。

血珠接觸面板的瞬間,竟像被吸收般滲了進去,傷口的黑色稍微淡了些。

她的血能緩解蠱毒。

但代價是,每次放血後,她腦海中那些破碎的記憶就會更加混亂。

燭光下,許懷夕凝視著沈雲岫輪廓分明的臉。

他眉頭緊鎖,薄唇抿成一條線,即使在昏迷中也不放鬆。

她輕輕撫平他眉心的褶皺,突然被一陣尖銳的頭痛襲擊。

無數畫面如潮水般湧來:

泥石流傾瀉而下的瞬間,導師的驚呼,她被捲入黑暗...

醒來時已成為雲州許家四小姐。

十四那年誤入雷公山,遇見那個站在月光下的白衣男子,他轉身時腰間銀鈴輕響...

“大祭司...”許懷夕無意識地喃喃出聲。

竹榻上的沈雲岫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嘴角溢位黑血。

許懷夕慌忙去擦,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他眼睛還沒睜開,力道卻大得驚人。

“懷...夕?”

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是我。”許懷夕任他抓著,另一隻手撫上他的額頭,觸手滾燙,“你覺得怎麼樣?”

沈雲岫艱難地睜開眼,目光在她臉上聚焦。

有那麼一瞬間,許懷夕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遙遠的回憶。

但他很快收斂了情緒,試圖撐起身子。

“別動!”許懷夕按住他,“傷口會裂開。”

沈雲岫卻執意坐起來,這個動作讓他額頭沁出冷汗。

他環顧四周,眉頭皺得更緊:“蛇王帶我們來的?”

許懷夕點頭,正想說什麼,突然被窗外一陣異響打斷。

她迅速吹滅蠟燭,示意沈雲岫別出聲。

黑暗中,她能感覺到沈雲岫的手移到了腰間。

那裡應該藏著他的軟劍。

竹門被輕輕推開,月光勾勒出一個纖細的身影。

許懷夕屏住呼吸,直到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許姐姐?是你們嗎?”

“阿香?”許懷夕重新點燃蠟燭,燭光映出來人清秀的臉。

阿香看到他們,眼睛一下子紅了。

她快步走進來,放下背上的竹簍:“寨裡都在傳你們死了...我不信,就偷偷出來找...”

沈雲岫警惕地盯著她:“就你一個人?”

“還有阿蠻哥。”

阿香指向門外,“他在外面放風。”

聽到蚩蠻的名字,沈雲岫肌肉明顯繃緊了。

許懷夕按住他的手,轉向阿香:“巫姑怎麼樣了?”

“巫姑重傷,”阿香壓低聲音,“她說蛇王叛變了,要全寨搜捕你們。”

她單手從竹簍裡取出幾個瓷瓶,“這是解蠱的藥,雖然不能根治,但能暫時壓制。”

許懷夕接過藥瓶,發現阿香的手在發抖:“你們為什麼要幫我們?”

阿香咬著嘴唇,眼裡泛起淚光:“許姐姐沒有你就沒有我...”

她突然跪下,“我們欠你一條命。”

許懷夕想到了北疆……那邊也還有很多事…

以及太子和太子妃…

沈雲岫突然咳嗽起來,打斷她的回憶。

許懷夕連忙扶住他搖晃的身子,發現他胸前的蛇紋又擴散了幾分。

“必須儘快解蠱。”

阿香焦急地說,“阿蠻哥說,蛇王之所以幫你們,是因為許姐姐身上的氣息和奢夫人一樣。”

“奢夫人?”許懷夕心頭一震,那個在記憶中漂亮又強勢的雷公寨女族長...

阿香點頭:“奢夫人是上一任大大族長,據說她能馭使蛇王。十四年前那場叛亂後,她就失蹤了...”

門外突然傳來口哨聲,阿香臉色一變:“有人來了!”

她迅速從懷中掏出一張羊皮地圖塞給許懷夕,“去這個地方,那裡有奢夫人留下的東西...”

話音未落,蚩蠻衝了進來,少年俊朗的臉上滿是焦急:“巡邏隊往這邊來了!”

許懷夕抬頭看他,月光下蚩蠻的輪廓讓她心頭一顫。

現在再看,那眉眼,確實像極了記憶中的奢夫人。

“走!”沈雲岫強撐著站起來,一把拉過許懷夕。

阿香和蚩蠻對視一眼,默契地引他們從後門離開。

“順著溪流往下,有個山洞。”

蚩蠻語速飛快,“裡面機關我改過了,只有你們能進去。”

許懷夕想問什麼,卻被遠處火把的光亮打斷。

沈雲岫不再猶豫,攬住她的腰躍入竹林。

夜風在耳邊呼嘯,許懷夕回頭望去,只見蚩蠻和阿香故意朝相反方向跑去,引開了追兵。

溪水冰涼,沈雲岫的體溫卻高得嚇人。

許懷夕扶著他沿溪而行,發現他的呼吸越來越重。

“再堅持一下...”

她聲音發抖,生怕他下一秒就會倒下。

沈雲岫突然跌下去。

許懷夕勉強接住他,兩人一起跌坐在溪水中。

她顫抖著去探他的脈搏,發現那跳動已經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

“沈雲岫!”

她拍打他的臉,沒有反應。

慌亂中,她咬破手腕,將血滴入他口中。

鮮血染紅了他的唇,也染紅了溪水。

不知過了多久,沈雲岫的眼睫終於顫動了一下。

他虛弱地睜開眼,目光落在她流血的手腕上,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懷夕...”他想抬手卻無力,只能用眼神責備她。

許懷夕的眼淚終於落下來,滴在他臉上:“你說過...東邊木瓜樹下有什麼?”

沈雲岫的嘴角微微揚起,那笑容讓許懷夕心臟抽痛:“我們一起找到的...”

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

許懷夕那時候想要檢視山下。

她爬到了木瓜樹上,結果一枝木瓜花不堪重負折斷,她跌落下來,被他穩穩接住。

那天陽光很好,他的銀鈴在風中輕響...

時間線在這一刻清晰起來。

許懷夕突然明白了那種錯位感從何而來。

她曾在不同的時間點遇見他,那時候也是在雷公山,十五歲遇見二十八歲的他。

如今二十二歲遇見二十一歲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