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太淵起身沿著石階走了兩圈,便見馮道人扛著鋤頭從柴房出來,要去後院的菜地裡鬆土。
太淵上前一步,開門見山。
“馮道友,今日想與道友談玄論道,還望不吝賜教。”
修行那麼多年,太淵早就沒了一些彎彎繞繞的心思,說話做事都是直來直去。
也就是誠於己,亦誠於人。
光明正大。
馮道人扛著鋤頭頓住腳,斜睨他一眼:“交流手段?你這後生都能‘出陽神’了,還有心思琢磨這些異術?好好打磨自身的性命修為,不比什麼都強?”
太淵道:“道友誤會了,我的丹功路數可能和尋常異人不同,所以想向道友換一本可以錘鍊性命的功法看看,無需核心功法,大眾化一些就行。”
對於馮道人認為自己會“出陽神”,太淵並不吃驚。
他昨晚陰神出竅時,自然感受到對方的注視。
馮道人停下鋤頭,看過來,“路數不同?”
他這會兒是真的感到不解。
明明對方都能夠“出陽神”了,說明神完炁足,性命修為夠深,為什麼還要普通的錘鍊性命法門?
“還請道友成全。”太淵語氣誠懇,沒有半分虛浮。
馮道人盯著他看了半晌,見他神色坦蕩,不似作偽,才擺了擺手,“交換就不必了,老道都這把年紀了,學不了新東西。”
他忽然想起什麼,問道,“對了,【遁光】你學過沒有?”
太淵搖頭:“請馮道友指教。”
【遁光】也不會?
馮道人這下是真詫異了。
這【遁光】是一種很基礎大眾的法門,基本上能傳承幾百年的道派都會。
雖然大眾化,但絕對皮實。
既能夠錘鍊性命,又能夠抵擋攻擊,增強防禦,練到深處,效果不比龍虎山的【金光咒】差。
要知道,就算是龍虎山的入門法門【金光咒】,其實也是【遁光】的一種變化應用。
只是這法門雖在道派中“大眾化”,卻不意味著流傳廣泛,那些野路子異人或是先天異人,大多沒機會接觸。
“你真沒學過?別是來消遣老道的吧?”馮道人還是有些懷疑。
太淵迎著他的目光,神色真誠,沒有半分閃躲。
見此,馮道人重新揮舞起鋤頭,邊鬆土邊開口:“行,老道就給你說道說道,也不知道你這後生這一身性命修為怎麼來的,問你門派你又不說…”
馮道人嘴裡嘟囔著。
問題是他跟太淵過了兩招,除了看出對方的太極功夫很高外,其他的竟半點看不出來,實在古怪。
太淵笑了笑,沒解釋,只捲起褲腿,將下襬扎進腰帶,從柴房裡拎出另一把鋤頭,也往地裡走。
“道友,我來幫你。”
兩人都不是普通人,一位是叩開天門,破界到此的天人,一個是性命修為高深的異人,但鬆起土來,卻沒動用半分真氣,只像尋常農夫般,一刨一鋤,動作沉穩,泥土簌簌落在腳邊。
“…心燈初照,身似寒潭,意隨息轉,炁伏形安……”
“…不向外求,莫問靈玄,神光內斂,華藏於淵,滌塵除垢,鏡臺自觀……”
馮道人一邊鬆土,一邊緩緩念出【遁光】的口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太淵手中的鋤頭沒停,耳朵卻將每一句口訣都記在心裡。
“…和光同塵,復返天然,遁真守一,性命雙全……”
接下來的時間裡,馮道人將【遁光】的法門從頭到尾的講了一遍,包括行炁路線和其中儀軌。
太淵一遍就記下。
而且聽完後幾個呼吸功夫,就入了門,並掌握了【遁光】的精髓。
【遁光】是如何錘鍊性命的?
無他,收心守靜而已。
功法口訣心中默唸一至兩遍,體會其中意境即可,隨後放下字句,讓炁在體內按照特定經絡執行,接著進入“心隨身、炁隨心、神隨炁”的實操狀態。
至於儀軌,旨在營造氛圍,收束散心,幫助修行者快速進入一種“正”的狀態,從而提升自身的性命。
它簡單而莊重,重在心意。
太淵心中思忖。
“感覺和先天境界的守靜無極之態有些相似…”
不過太淵轉念一想,感覺也對。
道家所修本就是師法天地自然,一切法門殊途同歸。
這門【遁光】幫太淵敲開了此方世界錘鍊性命的關隘。
就像是一堆黏土,於此刻取用其中一部分做成了一塊磚。
道經裡說:“九尺高臺,起於壘土。”
窺一斑而知全豹,從此刻起,即便沒有其他法門,太淵也有能力自己蓋房造樓。
太淵當下便按照【遁光】法門行炁。
第一秒。
眉心亮起一點毫光,不是刺眼的亮,是溫潤的、如珠玉般的毫光。
第二秒。
毫光蔓延,只一瞬,便從“點”蔓延成“面”,迅速覆蓋,太淵體表頓時浮現出一層淡薄、溫潤的白色光華。
如珠玉之輝。
馮道人瞪著太淵,臉色先是錯愕,隨即變成了“上當了”的咬牙模樣:“你小子!是不是在消遣我?你早就會【遁光】,故意逗老道玩是吧!”
太淵感受自身狀態,同時回道:“道友誤會了,我是剛學會……”
哼!
馮道人扭頭就走。
表示不想再聽太淵說話,這小子是見老道閒的來找消遣尋開心的是吧!
剛學會?
騙鬼吧!
入門即大成,這會是初學者?!
【遁光】雖然大眾化,可也不是那麼簡單的。
他當初學【遁光】時,光是記住行炁路線就花了大半天,入門更是用了兩天時間。
太淵望著馮道人遠去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來是真讓人家誤會了。
看著周身溫潤白光,太淵細細感受。
此光非刻意激發,而是性命精華充沛、身心高度和諧時的自然外顯。
“看來我的真炁,是可以執行異人的法門…”
太淵心中瞭然,心意一動,體表的白光頓時內斂消失。
到了晚食的時候,馮道人已經恢復了常態。
他本就沒真的生氣,只是覺得被個年輕後生“消遣”了,心裡有點彆扭。
飯桌上看太淵的眼神,還是帶著點“你小子不厚道”的意味。
太淵看在眼裡,心裡清楚,自己得了人家的【遁光】法門,總得還個人情。
然而目前還沒想好該做些什麼。
只能先記在心裡,等日後有機會再報答。
…………
在修成【遁光】後,知道自己的真炁能順暢運轉此方世界的異人法門,太淵就生出了見識各家手段的念頭。
不過他也不急,馮道人久居桐柏宮,對當今異人界的格局定然熟悉,先從他口中探知底細,總比貿然闖蕩穩妥。
畢竟自己所知曉的原世界線,也只是冰山一隅而已。
當然,太淵沒忘記張三丰、九如和尚、王陽明、林平之他們。
太淵思來想去,尋到了縣城裡傳播最廣的《天台新報》報社,找到老闆時,直接遞上60塊銀元,“老闆,我要登一則訊息,頭版,每月一次,連登半年。”
報社老闆接過銀元,掂量著分量,又看了看太淵遞來的文稿——通篇講的是“黑白學宮”的故事,提了“龍象金剛印”、“神機同流”、“清風十三式”這些招式,末尾主人公還說了句“泰山之巔,天門之約”的話,活脫脫一篇志怪小說。
老闆雖不解這年輕人為何願花重金登這種無關時政民生的文字,卻也不多問,有錢賺就好,笑著應下:“沒問題!下月起,您這稿子準上頭版!”
太淵走出報社,望著街上往來的行人,思忖道:“相信三豐道兄他們看到的話,應該會聯絡我。”
只是他也清楚,這年月國際風雲變幻,報紙上多是戰事、新政的訊息,這般“志怪故事”怕是多數人看過就忘,影響力有限。
故而他早做了打算,之後換一家報社刊登,報社們渠道不同,總能讓訊息傳得更廣些。
這就需要真金白銀了。
因此,太淵偶爾進山採點藥材,配些藥丸,以便之後有機會賺點錢。
日子一晃,太淵在桐柏宮住了半個來月。
與馮道人的關係也從最初的客氣,漸漸變得熟絡。
平常閒聊裡,兩人交流法門的次數也就多了,從各練各的,到搭搭手。
這一搭手,馮道人驚了。
他發現無論他怎麼使用什麼手段,都不是太淵的對手,哪怕他動真格的!
馮道人原以為太淵只是靈魂天生比別人堅韌些,可沒道理這性命修為也比自己強啊?!
自己這可是近百年的性命修為,這後生才修煉了多少年?
二十年?三十年??……
更讓他驚奇的是,太淵的真炁竟不是按周天經脈運轉,而是如活水般充斥全身每一處,舉手投足間,真炁隨心意流轉,毫無滯澀。
這又是跟馮道人所知的不同。
“你這炁貫全身的路數……倒像是三一門的【逆生三重】。”
據馮道人所知,【逆生三重】的好像就是練這個的。
第一重,炁化皮肉。
第二重,炁化筋骨。
第三重,炁化全身。
難道這後生是三一門的?
不對啊,三一門的掌門不是左若童麼?!
不僅如此,對方的炁感覺很“硬”,同樣開啟遁光碰撞,自己的遁光沒撐兩下就碎了。
如同玻璃與鋼鐵相撞。
“你的炁怎麼凝練到這種程度的?”馮道人不解,“老道自問還有點眼力,全真的內丹功夫打磨不出你這樣的炁!”
太淵也是感到費解。
他以為自己能修成【遁光】,那自己的真炁應該和異人的“炁”差不多,可跟馮道人真正的切磋後發現,他的真炁和對方的炁質量上差很多。
太淵心神一轉。
他想到了一件事,異人們好像是直接得炁的。
無非是先天異人靠覺醒,後天異人靠修行,可他們有所成後是直接得炁,並沒有如太淵這般神交天地後才化生真炁。
太淵詢問馮道人如何練炁?
馮道人此刻也明白了太淵於自己的不同,目光深深的落在太淵身上,而後開口。
“依靠自身繁衍,和靠外力鍛造,這是生命與非生命的區別…”
“生命體除了從上一代哪裡繼承下來的血肉物質外,最重要的是繼承了上一代所賜予的一種更加本源的能量,這就是先天一炁…”
“先天一炁的存在,讓我們從行屍走肉變成了擁有自主意識和靈魂的生命…”
馮道人從炁開始講起,而後說起自己如何練炁,這其中自然涉及到一些他自身修行的功法,但此時馮道人已經不在意這些了。
說完後,馮道人直直看著太淵。
見馮道人如此真誠,太淵也不藏私,向馮道人簡單介紹了自己修行的道途。
他沒提自己來自其他世界,卻將修行的每一步都講得真切,從“玄關一竅”到“聖胎”,沒有半分隱瞞。
“我是走先命後性的路子…”
“後天境界煉化水谷精氣,氣貫周身奇經八脈,凝聚神意,測量打通玄關一竅,後天轉先天,內視觀照,天地入心,內景有成,打磨功體成無漏……”
“先天煉神,隨著心神力量壯大,天心入微,通神入化,內景外化,舉手投足間,天地之勢共鳴,繼續煉神,神交天地,以天地為母體,重新孕化軀殼,真炁生成,長養聖胎…”
馮道人越聽,面色越古怪。
起初是挑眉,接著是沉吟,最後竟變得凝重起來,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石桌,眼神裡滿是震驚。
“你這的確是丹功的理念,但你這是把自己當做孫猴子在練啊…”
“練到最後,近乎於“天生地養”…”
馮道人目光震驚不已。
這種修行路數,是把自己當做“天地之子”來練,出生便是“仙胞仙胎”,馮道人聞所未聞,更關鍵的是,對方似乎練成了?!!
這也讓馮道人明白了為什麼對方的“炁”品質那麼高。
功體與心神打磨到幾近“無漏”,再化生真炁,這般真炁,自然純淨無雜,堅不可摧。
嗯?
不對!
馮道人心中一動,若真是如此,其中花費的時間必然很長,蓋因,打磨功體,凝練壯大心神,每一步都是水磨工夫。
太淵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怎會有這般深厚的積累?
望著太淵那張年輕的面容,馮道人忽然想到了左若童,心中一念乍起。
“太淵,你今年幾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