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頂層。

電梯門“叮”一聲開啟。

“傅總,肇事者同意賠一百萬作為夫人的醫療費,另外保險公司那邊的程式已經在走了。”

於秘書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手忙腳亂從一堆檔案中翻出需要簽字的一頁,遞到傅琛面前。

他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抬眼,看了眼傅琛的臉色。

今天,是傅琛跟陳蝶定好的去民政局辦離婚的日子。

都說兩個人是商業聯姻,沒有感情。

但於秘書卻知道,夫人提了很多次離婚,是這一次以死相逼,總裁才點了頭。

十分鐘前,他們還在開董事會。

結果醫院突然打來電話,說夫人出了車禍。

幾人這才匆匆趕來。

傅琛從西裝上衣口袋裡抽出鋼筆,熟練簽名。隨後面無表情大步流星走出電梯。

大夫早早等在了病房門口,看見他們,上前迎了幾步。

“傅先生,夫人她腦部受到劇烈撞擊導致神經受損,目前狀況不穩定。”

傅琛“嗯”了一聲,眉頭不覺重了幾分,“她現在怎麼樣?”

“人已經醒了,但是……”

大夫欲言又止,頓了一會才道,“應該是人體自身保護產生的……精神錯亂。”

“精神錯亂?”傅琛語調揚起幾分。

大夫點點頭,“這種情況比較罕見,需要家屬配合,避免夫人再受刺激。”

傅琛眯了眯眼,沒有說話,推開了病房的門。

·

陽光透過窗戶灑下來,空氣中浮動著淡淡的灰塵。

病床上,女人頭上纏著一圈紗布,低頭目光定定盯著自己的指尖。

她眉眼漆黑,鼻樑秀挺,嘴唇蒼白中透著淡淡的粉色,潔白的頸從領口支出。

耳邊散落碎髮垂落在肩上,消瘦的肩膀襯得藍白條紋病服有些寬鬆。

從傅琛的角度看去,她像是個破碎精緻的瓷娃娃,光潔蒼白的面板在陽光下如白瓷般透著光。

聽見門口的動靜,陳蝶微微抬眸,目光一一掠過眾人的臉,最後定格在傅琛的臉上。

她面上看不出情緒,薄唇微動,輕輕吐出幾個字:

“夫君,你來了。”

此話一出,病房周圍落針可聞。

所有人臉上無一例外地僵硬了片刻,隨即面面相覷,露出些許震驚又絕望的表情。

傅琛想要上前的動作一滯,頓了幾秒,緩慢轉頭看向大夫。

大夫推了推金絲框眼鏡,厚厚鏡片下眼睛露出幾分無奈。

他輕手輕腳走上前,俯身蹲在病床旁邊,輕聲道:“還有一項檢查,需要抽血。”

說著,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背,示意她抬起手臂。

陳蝶緩緩眨了眨眼,隨後輕輕抬起手腕,搭在了旁邊冰涼的扶手上。

針尖刺入,血液緩慢抽出針管。

她一動不動,視線無意識投放在不遠處花瓶擺飾上,目光淡然又冷冽,眼角淺淺的淚痣隨著她睫毛的忽閃而輕輕顫動。

大夫抽完血,哄道,“還得麻煩夫人摁著。”

“勞煩。”陳蝶微微頷首,像是古代名門閨秀一般,舉止言語都輕柔不已。

大夫點了點頭,兩步並三步匆匆離開了病房。

幾分鐘的時間,整個病房像是被冰封了一般。所有人都僵在原地一動不動,大氣都不敢喘。

氣氛濃稠得彷彿僵住了。

傅琛衝身後人使了個眼色,他們如獲大釋般匆匆推門出去。

一時間,病房裡只剩下兩人。

傅琛在病床邊坐下,目光從頭到腳掃了一眼陳蝶,微微皺起眉。

他已經不記得有多久,兩人沒有像現在這樣心平氣和坐在一起過了。

結婚後,陳蝶越來越沉默寡言,兩人本就是商業聯姻,他對她也沒有太多感情。

這些年家裡大事小事爭吵不斷,陳蝶又數次衝動提出離婚,他不同意,關係就越來越僵。

這一次,他也累了,倦了。

動了放棄的念頭。

不過眼下,在陳蝶恢復前,他們大概是離不成了。

一切,等陳蝶恢復了再說。

在此之前,他們都還是夫妻。

沉默半晌,傅琛聲音低沉道:“現在感覺怎麼樣?”

“勞煩夫君掛念。”陳蝶目光瞥去別處,帶了些怨氣。

傅琛沉默片刻。

“你……”

“夫君平日繁忙,妾身自當主持大小家事。只是,夫君若是怪妾身,妾身自然也無從辯駁。”

傅琛:?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貼住她的額頭。

下一秒,卻被她側身躲了躲。

濃重的鼻音帶著委屈:“夫君大可不必這般羞辱妾身!”

她吸了吸鼻子。

“妾身雖是得了夫君庇佑,不用挨那流放之苦。可到底妾身也是將門之女,若非……”

她說著,抬起寬大的病號服袖口,掩了掩眼角的淚,哽咽起來。

傅琛:……

他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

好訊息是,陳蝶車禍後還記得他。

壞訊息是,好像腦子被撞壞了。

噹噹噹。

外面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進。”傅琛冷聲道。

於秘書小心翼翼從門縫探了個頭出來,“傅總,行車記錄儀恢復了,您要不要來看一下再給保險公司送去?”

傅琛“嗯”了一聲,轉頭又看了一眼陳蝶。

她別過臉,柔弱無骨般靠在床頭,一臉幽怨卻又刻意不去看他。

他嘆了口氣,點開行車記錄儀複製下來的錄影。

影片中,陳蝶正面無表情地開車。

廣播裡播放著小說的聲音:

“《將門嫡女寄人籬下,冷麵首輔夜夜狂寵》。”

“原本高高在上的將門嫡女,一朝跌落泥潭,全家流放,她無奈委身首輔。新婚夜,她哭著求他放過,而他卻……”

下一秒,劇烈的撞擊聲傳來。

螢幕黑了。

傅琛沉默了。

這些東西,好像剛剛陳蝶才說過。

不遠處走廊盡頭,傳來電梯緩慢上升的聲音。

中年女人尖銳刺耳的聲音由遠及近。

“什麼車禍?我看她就是不想幹活!皮外傷都沒有,還在醫院裝病!”

電梯門應聲而開,一個穿著華貴的女人昂著下巴,踩著高跟鞋,啪嗒啪嗒落在空曠的走廊上。

傅琛眉頭微皺,上前迎了幾步:“媽?你怎麼來了。”

許梅看著他,臉上多了幾分心疼。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膀,嘆息:“一點大的小事,怎麼你還親自跑一趟。”

傅琛薄唇抿成一條直線,腦海中一閃而過陳蝶的身影。

“不是小事。”

“肯定是裝的,我去看看。”

許梅不在意地擰起眉毛,推開他,徑直走進病房中。

傅琛忽地想起醫生的話。

這種情況比較罕見,需要家屬配合,避免再受刺激。

頓了頓,跟了上去。

·

病房內。

許梅正叉著腰,昂頭俯視坐在床上的陳蝶。

“我看這不是沒什麼事嗎!一點小事大呼小叫,住什麼院!趕緊回家!”

她說著,伸手就要去扯放在床頭的衣物。

陳蝶斜眼看著她。

半晌,忽地冷哼一聲。

周圍靜了一瞬。

許梅不可置信地抬眼,音調都高了幾分。

“你什麼態度?!”

陳蝶一雙杏眼上下掃了掃她,纖細的手指輕輕一抬,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所有人聽到。

“這奶孃愈發沒規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