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陀螺賽與烏鴉醫蛇
百越之君俯首繫頸委命下吏 蘇伯泥 加書籤 章節報錯
陀螺這東西,申式南小時候在己巖村玩過。當時,村裡小夥伴都會唱一首童謠:“楊柳兒活,抽陀螺;楊柳兒死,踢毽子。”
村裡老人說,陀螺和童謠都是當年傅友德、沐英和藍玉大軍從北方帶來的,大夥管陀螺叫“得螺”。
申式南後來到了浙江,又一路北上京師,也看到各地都有玩陀螺的。可那些玩法都很文雅,就是抽了轉圈圈,看誰轉得久,申式南看得牙疼。
己巖村的玩法就生猛多了,據說是當年留鎮雲南的一些士卒傳下來的玩法。
玩法是軍事對抗類的,首先是參與的人分成兩軍,一邊五到十人。然後地上劃兩條線,相距兩丈四尺左右(約七到八米),守方齊齊將所有陀螺打線上外轉動,攻方在另一條線外,依次將手中陀螺甩向守方陀螺陣地。這叫“開槓(gāng)”。
(注:槓讀第一聲時,有橋和旗杆之意,開槓引申為衝過護城河進攻城門,斬敵方大旗,換上我方大旗。與麻將的開槓不是一個意思。)
最後,陣地上哪方的陀螺還在旋轉,而另一方陀螺全死(陀螺倒地不再轉動或被遠遠撞飛),則陣地上仍有陀螺旋轉的一方贏。
在開槓之前,須有三次近場無規則亂戰。就是守方將陀螺打到地上,攻方任意角度,任意距離將守方陀螺砸飛或撞死,陀螺先倒地的一方輸。
近戰是無規則的,可以多人連續進攻敵方同一個陀螺,但每人均只有一次出手的機會,打不中的直接輸掉,打中但熬不過對方的轉動,先倒地而死的,輸。
無規則還包括任意形狀,任意大小。因此,有人為了能將敵方陀螺撞飛,自己的陀螺做成扁狀,甩出去的時候嗡嗡作響,碰誰誰彈飛。
但扁陀螺也有劣勢,那就是阻力大,轉動不長久,熬不過別人。如果不能將敵人撞飛撞殘,可能扁陀螺自己先倒地而死,那也是輸。
為了讓陀螺更沉,在對陣中獲得優勢,常見的方法是將陀螺埋進水田裡,讓陀螺吸水後變得烏黑又壓手。但想轉得長久,除了削得圓,並處理好頭、腳和腹部形狀外,最主要的是給底部釘鐵釘。
總之,為了打贏,各人使盡招數,手大的人玩大陀螺,靠自身重量取勝。手巧的人玩形狀,那陀螺轉起來你都看不見影,也聽不到聲,能靠轉動時長熬死別人兩三個。
三次近戰,三局兩勝決出勝負後,開槓!
首次近戰前,雙方全部人同時打出陀螺,靠比時長決輸贏。雙方只要有一人的陀螺最後一個倒下,就贏得進攻權。
決出勝負後,攻守雙方均可更換任意陀螺參戰。
輸的一方就只能老老實實將陀螺打到地上,任敵方攻打。好在都是要臉的人,沒人會故意等守方的陀螺轉得疲勞了才開始攻打,而是守方打出後,攻方隨即進攻。
申式南覺得,己巖村的玩法更有血性,更刺激,就下令凡巡撫之地,農忙之餘打陀螺比賽。先是村內比,在村與村比,再鎮與鎮比,最後到各司治所比。
只要到鎮一級的,參賽者人人獎銅錢六文。鎮裡冠軍隊,獎六百文,亞軍隊獎三百六十文,季軍獎一百六十文。
全司冠軍隊獎三千六百文。這可是一筆鉅款,歐陽東籬一個女流之輩,也瞄上了冠軍。
當然,申式南重獎鼓勵陀螺賽,並且不限男女老少參加,並不是閒極無聊學朱瞻基玩蛐蛐兒,更不是不務正業。
而是要透過陀螺賽聚攏人,讓禮樂衛和行商見縫插針,將中州各地的小東西半賣半送給這些村民,又將中州各地奇聞異事講給這些人聽。
如此一來,村民有了歡樂,開了眼界,得了實惠,還學會了漢話,銅錢也逐漸流通起來。人也不再一輩子困在村裡沒見識。
這是一舉多得!不出十年,雲南諸司歸化大明便水到渠成,即便是十個思任法在世都攔不住。至於已經得了巨大好處的馬哈省,也不再像申式南剛到阿瓦那會兒一樣,害怕大明奪了自己及子孫的榮華富貴。
申式南說得對,不發展的緬甸司,充其量就是個不會餓死的部落,別人打你都嫌髒手。別人桌上擺滿了珍饈美饌,誰稀罕你食盆裡的二兩糟糠?
“人不會跟豬在一個豬食盆裡搶吃的,可豬還是拼死護著自己的食盆。為什麼?因為豬並不知道人其實不會跟它搶吃的。”申式南當時就對馬哈省說過這樣一個道理。
馬哈省剛想發怒,申式南又道:“你看,你將自己代入了。其實你不用生氣,豬一輩子都不會明白這一點,可人不一樣。不是嗎?你既然明白了,就該知道,我沒有任何辱人之意。”
馬哈省越想越在理,何況,底兀剌司原宣慰使的大好境遇便是明證,子孫能世襲三代,起碼三代之內,榮華富貴享不盡。他擔心的一切純粹是庸人自擾。
因此,不知不覺中,馬哈省也不再反對改司為府,連微服私訪都穿上了漢人服飾。
馬哈省聽說歐陽東籬居然是陀螺賽參賽人員,吃驚之餘,鬼使神差道:“我已經下令,前三名賞漢人衣冠一套。如果你媳婦得頭獎,我還得準備鳳冠。”
“真的嗎?那可太好了。”苦瓜木瓜齊聲問。
馬哈省哪有早下令增賞一套衣冠,他不過是想看看歐陽東籬穿漢人綢紗衣服的樣子,這才撤了個謊,總不能說是為歐陽東籬增設的彩頭吧。
他點了點頭:“當然。我何時騙過你倆。”
他原本以為自己放下了歐陽東籬那個美嬌娘,可當再次看到歐陽東籬時,他又心癢不已。這婦人,明明已經生養了三個娃,身段臉蛋還是那麼迷人。
灶臺一側歐陽東籬的翹腚,時常讓馬哈省心猿意馬。可惜,這女人一身粗布衣裙,要是換上漢人的細紗薄綢,指不定得有多勾人。
馬哈省見過錢樟落、侯練、薇兒和回袖等人的輕盈身姿,他也沒少買漢人綢紗回家,可家裡那幾個蠢婆娘就是穿不出那種嫋娜曼妙的感覺來。
沒辦法,他馬哈省也是聯姻,才能坐穩這個位置。後娶的幾個女人,漂亮是漂亮,可在家裡沒地位,小心翼翼,唯唯諾諾慣了,又怎麼能把衣服穿出輕盈曼妙之姿。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申式南身邊,連丫鬟都一個賽一個的漂亮。
正是為了滿足心心念的一己私慾,馬哈省不惜臨時扯謊,說增加了陀螺賽彩頭。為了看美人,他也不心疼白白送出的幾套衣冠。
申式南在馬哈省的側前方,藏身一個攤子邊,留意到了馬哈省時不時看歐陽東籬的眼神。心想這老小子不老實。不過,他懶得管,也不想去打擾各人興致,轉身從其他地方悄悄走了。
年三十這天,紫蕺突然出現在春水齋,與申式南家人一起過年。
守歲過後,錢樟落哄娃睡覺,申式南邀紫蕺到二樓茶室。
“紫蘇姐姐還好嗎?”申式南問。
“她男人又升官了,前一久鬧著想娶個小妾,其實那二人早就廝混在一起。要不是顧慮妹妹的感受,我早就將那二人剁了餵狗。”紫蕺道。
申式南默然。他已經知道,紫蘇姐姐的前世是黎山老母的弟子祝英臺。祝英臺與梁山伯的故事,傳誦千年。
紫蘇的願望,就是想做一個普通的女子,夫妻恩愛,家庭和睦美滿。在她男人是個小官的時候,她們一家確實幸福美滿。
由於申式南的關係,太白金星插手凡間事,使得紫蘇的男人升任京官。男人得勢之後,慾望膨脹,原本美滿的家,從此陰雲密佈。
紫蘇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丈夫娶個小的,可她男人找的那女子姓洪,根本不是什麼良善之輩,而是傳言牽涉一樁僧眾淫亂案的女子。
洪氏貪圖享樂,在一次做法之後,與僧眾一一雙修,後來更是拉其他良家女子下水。其中一個女子孃家是昌平縣教諭,嫁為王驥之子王瑛的侄媳。孃家察覺異常後,毅然報官,最後查出了這樁驚世駭俗的僧眾淫亂案。
巧的是,案發時洪氏小產,去了鄉下休養。而那樁案子很快被王家壓下,沒再深查,因此洪氏倖免於難。
可小道訊息已經流出,而王家不想鬧得滿城風雨,就暗中撮合洪氏與紫蘇的男人,想借此息事寧人。這些事,紫蕺剛來就說與錢樟落等人聽了。
也正因此事,紫蕺不想呆在妹妹的那個家裡,這才來與申式南一家過年。
兩人枯坐沉默。申式南知道紫蕺此來,定然不止是妹妹一家的煩心事。但紫蕺不說,他就不問。他賭氣之下,將紫蘇的不幸歸結到仙界插手。
他明知問題主要出在紫蘇的男人身上,可他還是對仙界沒好感。
“問你個事。”申式南沒話找話:“我小時候,有一次得病,一個人在己巖村裡瞎逛。見一條花麻蛇被人用鋤頭宰斷為三四節……”
“然後,我見到一隻烏鴉——也可能是兩隻,我不記得了——烏鴉叼來牛糞和一些雜草,將那四節蛇身一一接好。過了沒多久,那蛇竟然被醫活了,帶著四個牛糞包遊走了。你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嗎?”
紫蕺皺眉,搖頭道:“沒聽說過。烏鴉醫蛇,還有這等怪事?”
“千真萬確,我親眼所見。”申式南道:“村裡人將那條蛇宰斷後,扛著鋤頭下地幹活了。當時就我一個人,我看到烏鴉飛下來,給蛇接上斷身,我蹲在不遠處的糞堆上看。”
“三界之中,不曾聽聞烏鴉與蛇有何關係。”紫蕺也一頭霧水。
“這事我一直納悶不已,困惑了我好多年。”申式南道:“我以為你們神仙無所不知呢。”
“大多數神仙各自的本領,五六百年後,在凡間將會被更多的人掌握。”紫蕺道。
“是誰教給凡人的?”申式南問。
“沒有誰教。全是凡人自己悟出來的。”紫蕺搖頭道。
“比如呢,哪些本領?”申式南問。
“上天,入海,千里眼,順風耳之類的。還有就是你關心的糧食產量問題。”紫蕺道。
“治病方面呢?”申式南又問。
紫蕺雙手畫圈,佈下結界,沉吟了一會兒,才道:“生命是三界最深的奧義,即便是神仙,也在上下求索。”
“我聽說,凡人求長生不老,神仙也在求長生不老。”申式南道:“神仙的長生不老,除了按部就班地修行,主要是靠金丹、蟠桃和人參果。而這三樣東西,沒有一樣是掌握在沙門手裡。”
“如來深山喂鹿也好,積水養魚也罷,我也沒攔他們的路,他們為何一再地要置我於死地?”申式南問。
紫蕺想了想,道:“或許,你已經攔他們的路了。”
“此話怎講?”申式南問。
“西方教如何煉製丹藥,外界不得而知。但通天河所有生靈一夜死絕,此事早已傳遍三界。靈感大王在陳家莊索要童男童女漂沒(指回扣)之事,也被四值功曹報於天庭得知。”紫蕺道。
“也就是說,西方教為探求長生奧義,需要童男童女?”申式南問。
“或許,不止是童男童女。京師僧眾淫亂案,聽聞有十餘女子和一些僧眾不知蹤影,都是年輕的,二十左右。”紫蕺道。
申式南聽了,不由皺眉凝思。他在臨安府、廣南府、廣西府和雲南諸司嚴控僧道,確實查出不少寺廟裡有僧眾與民女聚眾滛亂之所,也有人報稱妻女失蹤。
當時,那些淫亂大多是雙方你情我願,並且盲目供奉香火,有的甚至主動獻出妻女。查辦之人怒其不爭,故而不曾追查到底。申式南翻過一些卷宗,默許了不再深究。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失蹤女子和僧眾怕是另有隱情。莫非,自己無意中破壞了西方教探求的長生之術?而這,正是西方教與自己不死不休的癥結所在?
而玉帝之所以找上自己,正是因自己不信那長生不老之術,又恨西方教如雨後春筍,寄生百姓吸髓?
這麼一想,所有疑團瞬間豁然開朗。沒錯,自己在縣學求學之時,憤於家家戶戶慶佛誕,便放言有朝一日,定讓佛門在中州無立錐之地。
興許便是從那時起,自己入了玉帝法眼。西方教自完成取經大業後,在天庭中日漸得勢,尾大不掉。尤其是在享受人間香火供奉方面,無論上古神還是道門人教,皆近乎完敗。
長此以往,天界將是佛門的天界。
換言之,玉帝需要一股與佛門抗爭的力量,這才不惜將自己推為天庭御史,並賜昊影令牌。
自己的人殺了佛門安插的棋子地湧夫人後,自己差點被那妙蓮和尚給幹掉。
申式南覺得自己需要好好想想,便與紫蕺各自下樓安睡。
景泰元年正月初七,申式南藉口郊遊,一家人悄悄離了阿瓦城。羅在與羅依兄妹倆是北方人,也想趁機回一趟老家,了思鄉之苦。羅在另外有任務,便是暗中查訪土木之變內情。
其他沒有官身的人,只有少數留在了雲南諸司,其餘人則隨申式南前往浙江。
路過思南府,申式南特意繞道祭奠了父親,祭掃了弟弟的衣冠冢。之後過寶慶府繞道常德府去往岳陽樓和滕王閣,在常德府驛站碰到了朝廷來人。
朝廷來人是受新帝之命,前往思南府敕封申佑的母親與妻子。新帝朱祁鈺為褒顯申佑代帝殉難之忠節,特誥敕天下。
其敕曰:“朝廷設監察御史,欲振朝綱,勵風俗,以弼承國家之治,非得剛方清直之士,曷克稱茲。爾四川道監察御史申佑,發身科第,授職於斯。比以隨徵,陷於戰陣,勞古可憫。今特進贈爾文林郎職如故,賜之敕命,以示褒嘉。籲呼,人孰無死,惟死於國事者為至榮者也。爾尚祗服隆恩,永慰冥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