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煜,你完全沒長教訓啊!屢次觸犯魔族禁令,同人類勾結,欲對魔域圖謀不軌。所幸為以防萬一,屍鬼大人早已改變魔域入口。如若不然,魔族豈非要因你而陷入滅頂之災。”

“元道大人,我沒有……沒告訴他們魔域的入口,瀟然,瀟然也沒逼問我……”男孩急聲辯護。

“瀟然?是號稱第一御靈師的人類——楚瀟然?”血唇稍稍彎起,“飛煜,你本事不小,和六年前那個平凡的小姑娘相比,大有作為了。”

“血魔……”飛煜懼怕之下激出怒意,“大人,請不要侮辱她,她是冤枉的……都是我,”滿含愧疚,垂下眼瞼,小小的拳頭無意識地握緊,“都怨我……是我連累了她,可……我和她僅僅是朋友,根本沒想威脅魔域,她甚至……不知道我是魔族……她真的,是冤枉的……你們卻不分青紅皂白,殺了她全家……所有人……”每每想到此,心裡……總會湧起消抹不去的悲憤。

“飛煜,早前我警告過你,人類與妖魔不可能共存,你逾越了這條定則,就必須為此付出代價。說到底,小姑娘的死皆因你而起。”

“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深深埋頭,愧意更甚……

回想六年前的秋日,對人類世界充滿好奇的他偷偷跑出魔域,正逢秋高氣爽,出來見到的第一幅畫面是:一個八歲的人類女孩兒坐在楓樹下安靜地看小人書。火紅的楓葉飄悠落在她頭頂的淡粉髮箍上,渾然不知覺,天然去雕飾,圓嘟嘟的嬌嫩臉蛋兒和一身紅色小紗裙——

“好可愛!”飛煜脫口讚歎,情不自禁地放開膽朝她走去。

小女孩不認生,友善地衝他笑了笑,並爽朗地邀他一起看書……

在飛煜的印象中,她認為的好東西,向來不吝嗇與人分享,大方又嫻靜的小姑娘——第一個人類朋友,是他生命中一顆明亮耀眼的瑩白珍珠。珍珠碎裂後,是無止境的苦與淚水。

“飛煜,既然活了下來,我可以考慮再給你一次機會,重返魔域。”碾碎珍珠的惡魔敲碎他的回憶。

男孩猝然驚醒,詫異地看著他。

“你在楚瀟然身邊這麼久,應該很瞭解他吧!或多或少也會知道一些御靈師的內幕……”

“元道大人,我不會背叛瀟然,請別說了,”飛煜毫不猶豫地回絕,“御靈師都排斥我的存在,處處提防,除了瀟然,只有他認同我,願意把我看作最好的搭檔。我也決定,用自己僅剩的忠誠回報他,這條命是他撿回來的,當為他而活,為他而戰。”

“人類,果然是群可怕的種族,竟把你迷惑至此,”血魔走上前幾步,徐徐勸誘,“飛煜,你有沒有想過,楚瀟然救你是覬覦你身上的魔靈之力,你不過是個為他所利用的工具,用來對抗妖魔的武器。若無任何用武之地,沒一點利用價值,他還會救你,對你好麼?”

“我……”男孩止語,紫眸流出幾分迷茫。記憶飄向那個秋末,蒼涼的楓樹下堆滿乾枯的紅葉,禿禿的枝椏頹然,像那個逝去的人類女孩與命不久矣的自己。躺倒在枯枝敗葉中,靜靜等待死亡降臨。

“可憐的孩子!”一個很溫柔的聲音。

“誰?”

“你快死了。”

“是的,死亡……是最好的解脫。”

“如果,我想捆縛你呢?”男孩被聲音的主人小心抱起,他看到了秋日裡最迷人的笑容,如此親切、美麗、溫和,“跟著我,或者,立刻死。”

紫色瞳孔凝滯,呆呆地注視著他,無半句言語。

“我知道了,”那人低眸一轉,流光妖魅,“我帶你走,從今往後,你便是我楚瀟然的東西,他們……不得染指。”

楚瀟然,高傲又平易的男人,人類的御靈師,如父親一般無微不至地照顧他,包容他。其實,在自己心裡,很久以前,就把他當成了父親吧!

“飛煜,”血魔再度拉回他的思緒,“魔域裡雖是六親不認,但我仍願意承認你這個弟弟,原本你是血魔一族中最具資格的王座繼承者,血統純正高貴,蘊藏的魔靈潛質無可限量,卻偏與人類糾纏不清,怨不得大哥心狠手辣……若你還想回來,就為我魔域效忠,如何?”

“大哥,”飛煜低著頭,語速很慢且沉,“不,元道大人,我不會背叛瀟然,絕不會……”緩緩抬眼,眸中的迷茫已轉為不可摧毀的堅毅。

“別冥頑不靈,人類不值得你這樣。”

“不是冥頑不靈,是覺悟,對生的覺悟,我活下去的意義,是守護瀟然,無關其他,無關人類與妖魔,只是純粹地……想守住他的一切。”紫眸清冽,竟帶著幾分無畏的凜然。

“看你這樣,多說無益了,”黑袍下散發陰冷氣息,“飛煜,早知你會活著投靠人族,那時我就該當機立斷解決你,而不是留你苟延殘喘……”唇角殘酷的笑意擴散,“現下……也不晚,飛煜,休要怪我。”

飛煜,休要怪我——六個字,同樣的話,與六年前如同一口,歷歷在耳。男孩知他要徹底清理門戶了,這一次,自己逃不掉。擺開隨時接招的架勢,右腳移出半步,稍躬身前傾,兩手握緊匕首,口中銜著第三把,目光緊盯強敵。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額上滲落幾顆冷汗,手心亦沁出細密的汗漬津液,繃緊的神經不敢有絲毫鬆懈。

四周血色霧氣彌散,愈加濃重,混沌的暗紅天地間只容納對峙的兩人。

一滴汗珠經臉頰滑至下顎,墜在腳下,飛煜意識到已落入他的血迷虛寂,情況對自己非常不利。但是——

“我在這裡等你。”瀟然在等他,等他回去。不能……死,不能死……絕對……不能……哪怕無一絲勝算,也要全力拼上一拼,一定……要回去。

“好,先下手為強。”飛煜默想,定定神,迅速彈跳起身,疾風掠去,左右開弓甩出兩把匕首,一瞬,空中劃出兩條亮麗的弧線,分別從左右方一齊襲向目標,皆被對方輕巧避開。

匕首半途陡轉,重又直擊血魔,飛煜趁勢握住銜於口中的匕首劈下一道炫彩的紫焰流,飛撲過去,在離他幾步之遙一個晃影不見,卻是閃到其背後,全神貫注欲給予一刺重創,然後方有機會逃脫。

誰知匕首刺入時,面前的黑袍男子變成了一團黑霧散去……

是幻象!!飛煜分外吃驚,一直留意著他的動作,無半點分神,他何時做到的?來不及深想,暗道一聲:糟糕!!

背上錐心的刺痛,“啊——”一隻黑手從背部伸入小小的身體,正中心臟,血淋淋地拔出來,掌中捏握一顆跳動的血紅之物,殘留著剛離體的餘溫。

一股無形蠻力將男孩丟擲幾丈遠,重重摔落,小臉煞白,癱軟地匍匐在地,不停嘔血,渾身像浸泡在一座血池中。

“血迷虛寂裡,沒任何東西能逃過我的眼睛,飛煜,你每一個舉動我都看得一清二楚,這種小技倆未免太幼稚。”血魔手舉紅彤彤的新鮮內臟器官,如同撒旦降臨,宣判變節奴隸的死刑,“遊戲結束了……魔域的叛徒。”

飛煜艱難地抬頭望望那顆仍在一張一翕微弱跳動的心臟,不甘地咬牙,眼中噙滿苦澀的霧水:今晚,果真在劫難逃,要……死了嗎?

瀟然……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