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雨後,天氣放晴,陽光透過窗射入,刺激著薄薄的視網膜,佳穎一睜眼:“小風?”亮晶晶的眸子咕嚕地轉了一圈,“這是哪裡啊?”邊問邊坐起身。

“我家,在我房間裡,昨晚你睡得很香哦!”我笑應。

“昨晚?”她捂著腦門,努力回憶,“昨天……星期六,我們來你家玩,吃完午飯捉迷藏,後來……看到一隻貓……”兀然止話,眼裡流出極大的驚恐與不可思議,“夜落和那隻貓!小風……”

“嗯?”

“小風,”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臂,異常激動,“你猜我昨天看到什麼了?你一定不敢相信,是夜落的畫像!在那間畫室裡!”

“嗯,那是我的畫室,沒有什麼夜落啊?是不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把畫像裡的人看錯了?再說除了你,沒人見過夜落,我怎麼知道他長什麼樣?”

“有道理哦!”她靜下,沒幾秒又漲起,“小風,我要去畫室。”

寬敞的室內光線很足,畫面清晰可見,懸掛於四周牆壁的大多為臨摹作品,有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創世紀》,《最後的審判》——人註定要不斷背離上帝,罪孽深重,但終將得到拯救。一如作畫時的心情:不斷背離神的旨意……

剩餘國畫,花草竹石,不一而足……

其中間雜著幾幅我無事寫生的風景畫作,無主題,無落款……

被掀開白布的巨幅畫框前,佳穎仔細瞧了又瞧:“不對啊!昨天明明是……”

“我平時沒事畫的自畫像,”我戲謔道,“莫非你把我看成了夜落?”

“去,想得美,從頭到腳長得沒我一半漂亮的小灰灰能跟我的夜落比?”她憤懣地撅著小嘴,“先搞清楚狀況,他可是男人,你一個沒發育成熟的小丫頭,壓根不在一個層次。”

“那你不還把我看成他了?”

“所以說很奇怪嘛!不可能……”

“喵——”門外傳來清晰的貓叫聲。

“貓!”像久沉於夢中的人陡然被驚醒,她拔腿出門。

“佳穎……”我緊跟在後,感覺不妙。果然,剛走出畫室,走廊裡蹲下的身影抱著什麼,我近身輕喚,“佳穎?”

“這隻貓認得我,”她的語氣很低沉,“我想起來了,那天晚上,我見過它……”站起,回過身面對我。

小貓咪從她手中滑落,靈巧地順著我的褲腳竄到肩頭趴著,動作熟稔得好似一種習慣,親暱地舔了舔我的臉,與那晚對夜落的行為無二致。

“夜落的貓。”她悽楚地擠出一句。

“世界上長得相同的人都有,更何況貓呢?”我平靜應道。

“純灰色的貓,綠寶石一樣的眼睛,那晚它竄出來的時候嚇了我一跳,夜落告訴我它叫絲絲,”佳穎直勾勾地盯著我,“剛才我試著叫絲絲,它跑過來了,我抱過它,還不小心用力捏過,那種手感不會有錯。小風,也許你不知道,我記性很好,對見過的人,觸碰到的東西以及感覺記得很清楚。”

“佳穎,我……”知道她記性好,卻不想好到如此程度。

“你和夜落什麼關係?為什麼他的貓會在你家,跟你這麼親熱?”她黯然神傷,“小風,他救下我並送我到醫院的夜晚,你看見他了,是嗎?昨天我看到的畫像是他,現在被你換了,是嗎?你也喜歡他,不僅跟他見過面過,還索要了他的貓,是嗎?”

“佳穎,不是你想的那樣,夜落他……”我把肩上的小貓咪抱下,不言語,無論說什麼都只會被認為是藉口,她醒來的那一刻便已是欺騙。

“你說啊,不想解釋嗎?”她嚥下一口苦水。

“對不起……”是我的錯。

“小風,我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一個可以說真心話的人,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可你怎麼能……”她哽咽道,“我跟你說過,你已經有尹劍了,不能再跟我搶夜落,可是你為什麼……”眼淚抑制不住滾落,她胡亂地撞開我奔下樓,衝出大門……

“夜落,早告訴過你,別對女人太好。”幻月靠立在畫室門邊,一副“不聽我之言,吃虧在眼前”的冷漠表情。

“這裡離市區太遠,叫阿穆送她回去。”我無奈輕嘆。

“夜落,你做了什麼把人家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氣哭了?”璇璣剛提著一籃子鮮花進客廳,望向佳穎抹淚飛奔的背影。

我按上隱痛發作的心口,把茫然的小貓咪扔給幻月,重入畫室,順手帶上門,看著恢復原樣的自畫像:夜落,你可知,無心之過最傷人。

接連幾天,佳穎沒去上課,我道她需要時間好好冷靜,最不想見的是風鈴,最想見的是夜落,然不管哪個身份,都不能見,天下總會有這般湊巧的事,令人始料不及——命運嗎?

生活像被強制著平靜了三四天,一日課程結束,等教室的同學紛紛散去,我才慢慢收拾書包,心臟的刺痛不斷傳來,下唇咬得發紫。

扶著桌沿,還未提起書包,一陣抽痛使得腳步不穩,重心下落,我揪緊心口處跪倒在地,另一手扶上椅,額上沁出豆大的虛汗。鬆開揪著衣服的手攤開,掌心一顆藍色晶石光豔奪目,合掌緊握,忍痛一鼓作氣站直。

不想杜安卓和嚴俊貿然出現在教室門口,見我異狀,忙欲將我送往醫院。到樓下大廳,歐凝似乎和他們約好了的在等著,今天的她很漂亮,還化了些淡妝,見到我時,微微晃神,而後眸間一抹憂慮:“小風,你這是?”

“小凝,她心臟病犯了,要趕快送醫院,我們……”杜安卓急急解釋。

“那快去吧!”歐凝無絲毫計較,並主動上前來扶我,反令我們三個吃驚不小。

剛出校門口,巧遇等車的筱貞,同是去醫院……

散不去的藥水味飄蕩在病院每處角落,外面杜安卓和嚴俊向給我檢查完心電圖的醫師諮詢病情。

“小凝……”我坐在病床上,想對她解釋。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她柔和道,“安卓現在對我很好,我不會再胡思亂想了,他是我的,別人搶也搶不走。”看似玩笑的話,為何有股——深意?

小離來醫院後,他們告別回校,杜安卓離開前對我說:“小風,以後有什麼事儘管找我,別忘了,我們是朋友。”臉上洋溢著真誠與釋懷。

回校的路上,三人各懷心事,嚴俊擔心歐凝會因那句話而心生芥蒂,原本——今天就是一個特殊的日子。

“小凝,我和小風不存在誤會了,我很清楚她不是丁靈,也不可能取代丁靈,希望你……”杜安卓坦然道。

“我能理解,不用解釋太多,小風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歐凝恬然笑應。

醫院另一頭,我敲開一間單人病房,身後的小離不滿唸叨:“真愛管閒事!又一個女人。”可嘆他們七個從未把風鈴當成女的。

“小風,你身體好點嗎?”守在病床邊的筱貞擱下水果刀和削了一半的蘋果。

“好多了,阿姨呢?”我來到床前。

一位面色枯黃的中年婦女,比實際年齡看起來更加蒼老,生命的燭火即將燃盡。

“你是?”病人微微睜開眼,呼吸很微弱。

“媽,您醒了,”筱貞很輕柔地伏到母親耳旁,“這是我同學,風鈴,我們都叫她小風,另一位是她弟弟,夜離。”

寒媽媽很慈祥,蒼白的唇邊勉強浮出微笑。

“阿姨好,”我打聲招呼,叫老弟外面等著。

“她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限,人各生死有命,你別妄想篡改,嫌自己的麻煩事不夠多。”他同樣提醒,散散地退出病房。

寒媽媽是腎臟方面的問題,必須手術,因她體質太弱,不宜立即開刀,需住院觀察一段時間,再確定具體手術方案,病人正可在此期間調養身體,以適應動手術的條件。

只怕過後迎來的不是手術,而是喪禮。

父親去世後,母親便成為筱貞唯一的精神支柱與動力,她安慰母親的目光中充滿希望與鼓勵,彷彿黎明前的一縷曦光,若失去了,她的世界將隨之崩塌……

我無法改變既定的事實,但是可以為她找到新的依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