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沉默不語,只是一雙眼眸死死的盯著面前的人。
宦官開口了:“郎君想奪回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奴才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耳邊吹過一陣呼嘯的風,乾枯的樹葉呼啦作響,卻強撐著不肯墜地。
面前的人,臉頰蒼老又凹陷,可與那枯槁的垂垂老矣面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那雙閃著光亮的眼,狡詐的光,狠辣的光。此人,來者不善,裴硯心裡頭十分確定。
宦官似乎察覺到了少年的不信任,便自覺後退一步,保持了安全的距離,並抬手任由袖間的短刀滑落在地,示意自己絕不會傷害他。
“郎君只要相信,奴才絕不會害您就夠了,奴才名叫邵海,是來幫助您的。”
裴硯卻並不打算再同他談下去,抬腳欲離開。
背後,邵海略顯焦急的聲音響起:“蘭昭儀苦心孤詣拼死保下自己的親生骨血,若是知道您對她這樣漠不關心,恐怕是會傷心欲絕!”
裴硯頓住了腳步。
只是一瞬,邵海便走了上來:“郎君,當年昭儀娘娘患瘋病一事大有蹊蹺,小公主的身世背後暗藏玄機,她並不是當今聖上的親骨肉。”
這話一出,裴硯猛的掀起眼皮子,目光似毒蛇一般定格在邵海的脖頸上:“小公主金枝玉葉何其尊貴,你竟敢妄言汙衊,其心可誅,是何意圖?”
邵海只以為他是不相信,便繼續道:“奴才家貧,八歲便入了宮,十五歲時侍奉在昭儀娘娘左右,深承娘娘的大恩大德,如今她被人迫害至如此淒涼的境地,我如何能棄她真正的親生骨肉於不顧?”
這番話說的情真意切,他以奴才自稱,可語氣神態之間並未有半點的諂媚。
他在故意賣關子,等著裴硯去問。
可裴硯並不吃這一套。
眼前這人,危險至極,十分不可信任,他絕不會,將一些他所期待的東西,問出口。
邵海忽而笑了笑,眼前的少年心智成熟近妖,他只能主動出擊:“郎君的身上,有個小小的胎記,銅錢大小的梅花樣式,對嗎?”
裴硯聲音波瀾不驚:“沒有。”
邵海的目光沉了下來:“郎君為何要說謊呢?那胎記分明就在您的肋骨三指之下,還有昭儀娘娘曾將一個鏤空雕花的羊脂玉吊墜戴在您的脖子上。”
裴硯眸光依舊淡漠如水:“你說的這些,不是什麼秘密。”
邵海道:“可是卻鮮少有人知道,更何況,今日之前咱們形同陌生人。”
少年沉默了片刻,問:“你是何年入宮的?”
邵海對答如流,答案天衣無縫。
“昭儀娘娘當年冠寵後宮,表面風光無限,實則舉步維艱,一邊是李家的殷切期盼,一邊是皇后的步步緊逼,每日在後宮如履薄冰,腹中的孩子,是主子唯一的期盼。”
裴硯眉頭緊皺,一言不發。
“後來,娘娘為了保住腹中的皇子,忍辱負重,假意順從皇后,用最後的理智在那場大火前,將您送出!郎君,您才是昭儀娘娘的親骨肉啊!”
裴硯腦海中浮現出小公主的嬌顏,真的極美,含情凝睞的嬌媚杏眼,秀麗高挺的鼻樑,櫻桃一般盈潤的唇瓣,鬢雲欲度香腮雪,蟬露秋枝美的不似凡胎。
這樣一張掩映生姿的絕妙臉蛋兒,卻找不出半點同聖上與蘭昭儀相似的地方。
眼前這宦官所說之話,真假還待分辨,況且,他有所保留。果然,邵海的聲音再次傳來:“郎君若想知道的更多,下一次奴才再來約您見面。”
裴硯冷聲拒絕:“不用。”
邵海目光幽深:“希望您能信任我,奴才如今在皇后身邊伺候,有時還能說得上一兩句話。”
邵海並不是無緣無故提皇后的,當年蘭昭儀同皇后勢同水火,他的言外之意是,若裴硯拒絕他,或許,他會去向皇后告發此事。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裴硯冷笑一聲,神色徹底冰冷下來,他冷不丁的靠近邵海,腳步踩在枯樹葉發出“吱吱”聲,壓迫感極重,面頰的神色猶似嗜血的野獸,野性兇猛:“以後不要再來找我。”
忽而,不遠處傳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少女嬌俏的嗓音傳來:“裴硯?是你在那嗎?”
裴硯警告似的看了下邵海,立刻轉身走出花園,瞧見朝著她跑來的少女,露出一道含著溫柔的笑意:“殿下。”
剛剛姑姑差人送來了些新奇的玩意兒,扶櫻急著和裴硯分享,便滿寧安殿的找他。
少女踮起腳尖,朝後頭的花園瞅了瞅:“那兒有誰在嗎?你同什麼人講話呢?”
裴硯輕聲道:“一個迷路的小太監,奴在為他指路。”
少女不疑有他,像個歡快的小鳥似的,拉著他的胳膊便往回跑,兩人舉止十分自然要好。
邵海幽幽的盯著那兩道身影,眉頭緊鎖,這樣錯位的兩人,卻如此親密,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裴硯不信任他,並且十分不信任。
不過,沒關係,一時半會不相信是可以的,畢竟,懷疑的種子一旦在心頭種下,破土而出,是遲早的事。
那邊,扶櫻已經拉著裴硯進了殿,二人一同圍坐在軟毯上,少女正津津有味的介紹著大食國覲奉來的各式新奇玩意兒。
忽而,她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對了,忘記告訴你,我已經去信外祖父那兒,讓他留意族裡是否有走失的孩子,外祖父回信後再未有下文了,辛虧你提醒了我,找姑姑幫忙,有姑姑在,你若真是我阿母家走失的孩子,她定然能幫你認祖歸宗的。”
裴硯看向小公主那熠熠生輝的眸光,閃爍著純善,面頰揚起的笑意天真又和煦,是象牙塔裡不諳世事的稚氣。
這樣純淨的一汪泉水,可以照映出世間一切的骯髒,他略顯不安的移開眼神,不敢再同神明對視,眼眸流轉的神光,黑漆漆的,透不進一絲一毫的光亮。
“謝殿下。”
少年聲音小小的,低沉沉,扶櫻以為他是為自己的身世而感到悵然若失,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聲安慰:“放心吧,我定然會為你尋到家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