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順勢而言:“殿下,你就是這世間最善良仁慈的人。”

扶櫻被她誇的面頰發熱:“我才多大點,哪稱得上最善良仁慈,你快別誇了,怪叫人不好意思的。”

裴硯卻一臉真誠,童叟無欺的模樣:“殿下這般好,難道還不許旁人讚賞嗎?這樣的殿下,配得上這世間所有讚美的詞句。”

在扶櫻耳朵裡,這些討好讚美的話熟悉無比,她覺得又開心可又很遺憾,心裡的想法是:他嘴可真甜,真會拍馬屁,自己身邊所有侍從加起來都還不及他這張嘴會說話呢。

少女一本正經:“你不要再喚我殿下了,你自己現在就是殿下,再這樣喚我,總歸不好。”

裴硯淚眼汪汪假惺惺地問:“那我該喚你什麼呢?我喚你殿下好歹能換回來你的幾句話,我喚你一聲阿櫻,你就再也不肯搭理我了。”

冷不丁被興師問罪,扶櫻倒是心虛的掩飾起來:“我、我只是太忙了而已,一時半會兒,未……未抽出時間來見你……”

不遠處的蓬萊殿傳來陣陣胡樂絲竹聲,徹夜的晚宴言笑晏晏,醉酒後浪蕩的笑聲夾雜在風中,幽幽傳來。

裴硯聲音聽不出是平靜還是憂傷:“確實很忙,日日辦宴怎麼會不忙呢,招待這個又招待那個,當然沒有時間抽身而出了。”

扶櫻心裡頭不住埋怨,這人心眼簡直太小,也太斤斤計較,可另一方面又嫌是自己這個罪魁禍首才令他變成此等模樣,便硬著頭皮解釋:“我這不是來見你了嗎?”

“那也不知還有沒有下次了?”他忽而湊得很近,眼神一動不動的瞧著她:“看來我得趁現在這個機會多瞧你幾眼,這樣就算你以後不願再同我相見,我也能適時寬慰自己,並非孤零零一人,這寧安殿至少曾有過一人願意同我親近。”

他故意咬重一個“曾”字,難免讓扶櫻心亂不已,開始懊惱自責,動容間輕輕握住他的手:“不是這樣的,我現在也是願意同你親近的,只不過,我已有了心魔,總會覺得那件事過後,我就註定無法留在大明宮,無法留在我珍愛的親人友人身邊了,所以,我才不敢見你,只怕一見你,這場美夢就會被驚醒。”

裴硯微微皺眉間靜默了半晌,又開口道:“你還信我嗎?我有法子替你解開心魔,你閉上眼,我帶你去。”

扶櫻心裡頭猶豫極了,可最後還是抵擋不住誘惑閉上了眼:“你方才說的,是什麼法子……”

可話音還未落下,耳邊風聲瑟瑟,天翻地覆間,少女已經身子騰空,被人打橫抱了起來,她被驚嚇到了,急呼:“裴硯!”

“噓”,裴硯卻安撫她安靜下來,分明的指骨拽下她的兜帽,將人捂的嚴嚴實實,聲音似乎比那月色更溫柔:“若你解了心魔,從今往後就不要躲著我了,可好?”

“嗯。”

暗夜中的大明宮,失去了一切燦爛的面具,徒增一層詭秘的色彩,斗拱飛簷獸脊項背全都籠在濃霧之後,半在塵世半入蓬萊,告別了冬日的枯黃蕭瑟,層層疊疊的暗葉在冷風中搖曳,類似於晦暗中隱藏著一隻不知名的異獸,隨時兇相畢露,將人一口吞噬。

兩抹身影躍於宮闕之上,少年少女逐風前行,於夜空中那袍角在輕盈飛舞。

扶櫻緊緊閉著眼,她只是朦朧中察覺到自己凌在半空中,抑制不住的想睜開眼看看,可又怕自己被嚇得腿軟,只能埋在裴硯的胸膛,一雙小手緊緊的摟著他的腰,越圈越緊,渾身都在不住顫抖,害怕的悔不該信他的話。

少女的聲音微微發顫,又小又透著懦怯:“我不想解心魔了,我害怕高,咱們快回去吧,好不好?”

“就到了。”少年的聲音依舊冷冽自若。

扶櫻開始嗚咽:“嗚嗚嗚……我後悔了,我後悔了,你快帶我回去。”

風聲更洶湧了。

扶櫻是實在沒辦法了,她只能被迫示好,再次抱緊裴硯,小腦袋在他胸膛蹭了蹭:“我、我跟你去,你可千萬、千萬別將我扔下去了。”

風聲鶴唳,春風野火,少年的喘息聲逐漸蓋過了那澎湃的風聲,野風由肆虐變作輕紗,直到似雨露恩澤,那低沉的卻溫柔的聲音再次自頭頂響起:“好了,睜開眼吧。”

扶櫻小心翼翼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隙,這才放心的顫顫巍巍從裴硯懷中冒出頭,皓月千里的夜空似璀璨銀河,一無忌憚的湧進瞳仁中。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長安夜色,萬家燈火,火樹銀花盡在腳下。

長相思,在長安,不過如此。

承暉殿鐘鼓樓之上,少年少女仙袂飄颻,洞門高閣靄餘輝,桃李陰陰柳絮飛。

今年的春色席捲長安意遲遲,月光灑在長街的紅牆綠瓦上,春日的氣息與萬千燈火交融洽洽,孤獨的夜色也迸發出流光溢彩的魅惑。

俯瞰整座長安城,這座帝國最繁華的都城,心中的震撼是無與倫比的。

扶櫻被眼前這波瀾壯闊的夜景震的頭皮發麻,四肢百骸的血液彷彿停止了流動,凝結在此刻,一顆心狂跳不已。

“真、真美啊。”不知過了多久,扶櫻撫著自己強烈跳動的心口,感嘆一句後,堪堪找回了魂魄。

說實話,她從未這樣近距離的觀賞過長安城的繁華,她出生於長安,卻從未真正看見它的面容,在這樣直白的燈火下,她像個純粹的陌生人,欣賞著這座城市的狂放情趣。

亮色點綴星羅棋佈,燦爛到波雲詭譎,可那市井所呈現出的熱情簡直聲勢浩大,勾人魂魄,引人遐想,無比渴望融入其中。

她在感嘆中,無意間側眸一瞥,卻正巧撞入少年那雙比星辰還耀眼的瞳孔中。

恰似春水勾魂攝魄,猶似雲霧撩撥心絃,像是比長安城還要耀眼的存在,郡侯冠上嵌寶珠,他只會是那顆無與倫比的夜明珠。

這樣的人,他就該生活在長安城,他也將永遠屬於長安城,因為他和長安城都具備那種激發人蓬勃想象力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