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櫻低低地嗚咽,抬起手臂,手掌在空中亂揮了幾下,裴硯伸出胳膊,讓她攀附著抓牢。

“裴……”她的喉嚨像是被炭火燒燎著,沙啞疼痛,艱難的吞吐出一個字來。

裴硯將手指輕輕壓在小公主的唇瓣上,溫柔的輕撫她的肩膀,將人穩在床榻上,像是誘哄嬰童一般,低聲細語:“乖,睡一會,好好睡一覺就不痛了。”

在少年悅耳動聽的嗓音下,扶櫻莫名像得到了安撫,躁動不安的心緒漸漸平穩,不斷顫抖的身體歸於沉寂,閉上了沉悶的眼皮。

整個大殿悄無聲息,安靜的只剩風吹拂細紗的聲音,雲葉偷偷往裡頭瞧了一眼,就見昏暗的陰影下走出一人,目光與之正巧相對。

雲葉被嚇了一跳,下意識渾身一顫,待看清來人是誰時,這才鬆了口氣:“裴硯,殿下情況如何了?”

裴硯如實回答:“太醫看過後,才能知道具體情況。”

雲葉往後瞧了眼,揚起了一方責怪的眼眸,頤指氣使:“你這小奴膽子也太大了,怎能陪著殿下胡鬧!”

裴硯倘若未聞,只是從懷中摸出一個荷包遞給雲葉,沉著聲道:“雲葉姐姐,平陽殿下那邊馬上就會派人來拿我,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雲葉一瞧見荷包,立刻便明瞭他想做什麼,語氣有些嘲諷:“怎麼?你出了事反倒不瞞著家裡頭,還偏偏想讓家裡人為你擔驚受怕?”

裴硯平靜道:“紙包不住火,就算我現在瞞著,也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的,既然如此,倒不如叫家裡早點斷了念想,姐姐只管幫我傳信便好,旁的,就不勞煩姐姐掛念了。”

雲葉本就不喜歡他,這會兒更是絲毫不情願:“你說的倒是輕巧,我冒險出宮給你報信,若是被發現,那可是砍頭的大罪。”

裴硯輕笑,眸光卻變得銳利起來:“上次姐姐失手悶死了個新來的小宮女,我替姐姐處理了,但我這人力氣一向小,屍首也只能埋一半兒。”

聞言,雲葉臉色大變,拿過那荷包,便匆匆離去了。

裴硯平靜至極的立在寧安殿的迴廊,灰濛濛的天氣悶的人透不過氣,凜冽的寒風捲著瑟瑟的枯葉,頃刻間又一切都歸於平靜。

刑部的人已經闖了進來,雷厲風行的嚷嚷他的名字。

裴硯淡然一笑,輕撩袍裾,從容不迫的邁出了步子。

**

晨露中的長安城,被籠罩在一片迷濛的霧色中,黑夜與白日的糾纏,裹挾著纏綿悱惻的氤氳氣息,這座繁華的帝國都城,才剛剛睜了眼。

等帶著暗影的迷濛天色,漸漸轉化為更陰暗的沉青色,報更聲自朱雀門上的鐘鼓樓響起,類似於延綿不絕波光粼粼的太液池水般,依次傳至各坊各街,連綿幾百裡的市坊鼓樓逐一敲響日出的序幕,大慈恩寺最渾厚的撞鐘聲,帶領著星羅棋佈的各大寺廟敲響了晨鐘,長安的百姓們自睡夢中漸漸甦醒,伴隨著波瀾壯闊的鐘鼓聲,開啟帝國都城繁華又再平凡不過的一天。

西市旁的懷遠坊坊門剛開,一道全身都包裹在長披風下的纖弱身影策馬疾馳,直直馭進懷遠坊。

懷遠坊販早食的店肆已經開張,西域人口音濃重的歌唱聲,胡人打餅的賣力聲以及蔥油麵下鍋時的滋滋煎油聲,整條街飄香四溢,倚靠在路邊笑鬧成群吃早食的人們被那急促而來的馬蹄聲吸引,抬眼間,就瞧見那匹高頭大馬停在了柳條巷子西口,馬上的女子急匆匆敲響了一戶人家的門扉。

油餅攤的李師傅敲了敲桌面,好心提醒:“雯雯,你家裡頭來客人嘍!”

雯雯正埋頭吃著油茶裡的油餅,頭都沒抬的擺擺手:“老李頭,你又唬人呢!誰會選個天都沒大亮的時候做客?再說,我們家怎麼可能會有客人!”

李師傅見她不信,聳聳肩膀,轉身去忙著烙油餅了。

雯雯吃完了油茶油餅,又到前頭攤子買了幾個剛出籠的湯包和一碗皮蛋粥,這是給齊婆買的,等她回去了,也差不多快到齊婆的起床時間了。

雯雯腳步輕巧,手裡頭提了不少的東西,剛往回走還沒幾步,就果真瞧見家門口站了個女人,今日那老李頭竟然沒有騙人!

雯雯趕緊往回跑,卻發現齊婆也在門口,心裡頭有點愧疚,看來齊婆這是被敲門聲給吵醒了,不得已才自己起身開了門。

她正想著,中午是否要多準備幾個菜來招呼客人,就忽而見那客女轉身徑直離開了,而齊婆,她整個人的面色慘白如紙,似乎是受到了什麼天大的刺激,踉蹌一下便無力的順著門扉滑了下去。

雯雯大驚失色,立刻上前將齊婆扶起來,轉頭便要攔住那離開的女子,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早就不見人影了。

她心裡頭著急的很,以為是歹人慾行不軌之事,立即就要高聲呼叫,尋人來也好報官,可還沒喊出聲,就被齊婆那一隻枯槁的手掌心給捂住了嘴。

齊婆渾身上下都在顫抖個不停,面色驚慌間毫無血色,聲音都在發著抖:“我、我沒事,快些扶我進去。”

雯雯不明所以,卻也只好照做,攙扶著齊婆進了屋,還沒來得及將剛剛買的湯包和皮蛋粥擺上,就被齊婆攆出了裡屋。

少女心裡頭十分不放心,站在緊閉的屋門外:“婆婆,您這是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

齊婆倘若未聞,身體僵硬一般的倒在床榻上,不僅是手腳,她連一顆心都是冰涼恐懼的,渾身抖個不停。

剛剛那個女子所說之話,像是映刻在腦海中的噩夢一般,將她從從前那安逸、平靜的日子中殘忍的拽出來。

裴硯出事了,硯哥兒出事了!

她回想起上次裴硯回家時,字裡行間的試探,以及種種的質問,還有,當硯哥兒雲淡風輕的說出蘭昭儀時,她就知道,一定是瞞不住了,遲早要出事的!

但是,她絕對沒有料到,這一天竟然來的這樣快!這樣的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