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陰暗潮溼的內殿,如今已經是煥然一新,暖香爐裡頭徐徐升起的白煙,將四周燻得暖烘烘的,床榻上整潔的錦被疊放整齊。

蘭昭儀坐在案几旁,手裡頭沒有同往常一樣抱著枕頭,她烏黑亮麗的秀髮被梳的十分柔順,規規整整的盤在後頭。

若不是那雙無神又木訥的眼眸,恐怕,會將她錯認為一位羞澀的貴婦人。

扶櫻顯得十分詫異,她來看母親的次數也不少了,可卻從不敢靠近她,生怕驚擾到她,叫阿母心情不好再次癲狂起來,所以,她次次心裡頭都十分想替阿母梳妝整理面容,卻又畏手畏腳的不敢那麼做。

直到今日,她才真真切切地看清,蘭昭儀那掩藏在蓬鬆又凌亂的烏髮下是怎樣的一張臉。

冰肌玉膚,柔橈輕曼,嫵媚纖弱美貌無雙。

她問裴硯:“是你幫我阿母梳妝的嗎?”

“是奴自作主張了,還望殿下恕罪。”裴硯聲音輕輕的,像犯了錯的孩童。

扶櫻怎麼會怪罪於他呢?

她想靠近阿母,卻不敢,裴硯替她為阿母整理梳妝,她高興都來不及呢,又怎麼會怪罪。

便道:“裴硯,謝謝你。不過,你是何時學會的束髮,我竟不知,你梳髮梳的這樣好?”

裴硯羞澀一笑,撓了撓額角:“本來不會,可看到雲葉給殿下您梳了幾次,便大致記住了。”

扶櫻仔細一瞧,這才發現,原來蘭昭儀的髮髻樣式,是她平日裡懶散在殿內,最喜愛的一種樣式。

她嘗試著靠近,蘭昭儀應聲抬起頭,那雙無神又渙散的眼睛就那樣,毫無情緒的看著她,彷彿她就是個可有可無的陌生人,扶櫻心中猛的一顫,驚懼般後退幾步。

可裴硯的腳步卻與她擦肩而過,和小公主截然不同,他的快步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稀鬆平常般的去到蘭昭儀身邊,甚至挨著她坐下。

他拿起案上的膳食,輕輕捻起一點,送入蘭昭儀的嘴中,讓扶櫻感到詫異的是,蘭昭儀竟然毫無防備的接受了裴硯的餵食。

此刻的蘭昭儀,柔順的模樣就像是完全變了個人似的,不再是扶櫻記憶裡那個,只要有人靠近,便會癲狂般大吼大叫的阿母了。

她震驚到久久無法回過神來,看著面前和諧的兩人,覺得自己彷彿身處在夢境裡。

等蘭昭儀用完了膳食,忽而朝著裴硯伸出手。

扶櫻心裡大驚,跑過去欲拽開裴硯:“小心!”

“殿下?”少年疑惑的看向她。

而扶櫻呢,她試圖拉走裴硯的手僵在了原地,因為,蘭昭儀的手落在少年身上時,是輕柔的,並不是記憶中那癲狂的掐人姿勢,而是無限溫柔的抱住了他,就像抱著被她時常哄在懷裡的那個軟枕。

“乖、乖,快睡覺……”就像是母親溫柔的哄孩子入睡,蘭昭儀也那樣抱著裴硯,那樣哄著他。

扶櫻更加覺得不可思議,心裡頭一瞬間五味雜陳。

阿母從未抱過自己,從未……

她同母親最親密的時候,就是三年前,她試圖抱抱阿母,可阿母卻差點將她掐死。

幾刻鐘後,裴硯從蘭昭儀懷中離開,乖順來到小公主的身後。

破舊不堪的褪色品紅殿柱旁,扶櫻靠在上頭,眼角緋紅充斥著氤氳的水汽,語氣竟然是有些羨慕的酸澀:“你做了什麼,為何阿母這樣喜歡你?”

裴硯實話實說:“奴也不知道。”

一滴淚,從少女的眼角悄然滑落,她聲音輕輕的,甕著哭腔:“你靠近些。”

裴硯恭恭敬敬的垂首,挪動腳步靠近小公主。

“再近些。”

他便又小心翼翼往前一步。

“還不夠,再近些。”

陳舊的玄色胡靴輕緩的抵上了流彩暗花雲錦鞋尖,沉重的覆上了橘紅的輕紗,衣料耳鬢廝磨,一雙纖細柔軟似弱柳的手臂圈了過來,濃郁的芙蕖花香越來越近,愈來愈擾人心智。

裴硯全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動,略有些緊張的屏住呼吸,芙蕖花香已撲了個滿懷,他一顆心跳的飛快。

扶櫻緊閉著眼,緊緊抱住面前的少年,輕輕呢喃:“別動,也別說話,阿母剛剛抱了你,我又抱了你,就像是在抱著阿母了。”

裴硯原本抬起的胳膊又默默放下,任由自己做個木頭,沒有一絲一毫的主動回應,就讓小公主沉溺在自己的想象中,畢竟,有些求而不得又突如其來的恩賜,幾乎都是轉瞬即逝的。

於他也一樣。

這個輕柔的擁抱,並未持續太長的時間,小公主站直身子後,情難自禁的背過身,肩膀輕輕的抽泣間,用帕子抹著眼淚。

自由下來的裴硯呼吸有些急促,還好有無盡的黑夜掩蓋他的慌張與心悸,以及那微微發紅的面頰,他輕柔的掰開少女緊攥著錦帕的手,取走那已經潮溼褶皺不堪的帕子,遞給她一個乾淨的。

扶櫻穩了穩心神,終於是忍住了哭腔。

裴硯仔細的觀察小公主的細微神色變化,適時講:“栗子糕還剩一點兒,殿下要和蘭昭儀一起用點嗎?”

少女聲音低低的,落寞至極:“我阿母不會願意讓我靠近的。”

裴硯嘗試著拉起小公主的手,引著她一步一步靠近蘭昭儀。

少年的聲音彷彿帶著擾人得魔力:“來,殿下,您來試試。”

扶櫻躊躇不決,她內心深處渴盼母愛的降臨,可是又懼怕那樣仇恨自己的母親,便痛苦的頓在原地。

終於,經過一番思想的鬥爭,小公主到底是抵抗不了心頭的渴望,她還是情不自禁的靠近了蘭昭儀。

然後,在裴硯的引領下,她坐在了阿母身邊,蘭昭儀並未表現出抗拒,這簡直讓她又驚喜又害怕,驚喜的是此刻同阿母的親暱,可又害怕阿母生氣,會將自己趕走。

此刻矛盾的心緒將她一刻也不停歇的折磨著,便提心吊膽的捻起一枚栗子糕,抵到了蘭昭儀的嘴邊,一雙杏眼緊緊的盯著,想要知道自己同阿母靠近的結果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