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日。
天還未亮,一匹馬闖過濃霧,離開漁鎮。
辰時,季淮寧在床上翻了個身,人縮排被褥裡,掙扎了一會兒,探出睏倦的臉。
昨夜和阿弟約了巳時去鋪裡查賬,她不能再賴床了,可外頭冷得很,季淮寧心裡是一萬個不願意離開被窩。
哼哼唧唧鬧了半天,房門被敲響了,“姑娘可醒了?公子讓阿遙來提醒姑娘,時辰快到了,姑娘莫要貪睡。”
是林遙在外頭。
季淮寧苦著臉,啞著聲音,“醒了,你進來吧。”
林遙進了屋,走到窗前,掀開簾帳掛起,見季淮寧眼睛發腫,便問:“姑娘可是昨夜沒休息好?”
季淮寧揉著眼睛,撐著床坐起,“嗯。”
昨夜她失眠了,好多事情她想又不能,亂的很;一閉上眼,全是那人的身影,那人說的話。
林遙相扶季淮寧起來,“公子已經在膳堂等姑娘了,阿遙伺候姑娘梳洗吧。”
“不用,你先下去吧,我自己來。”
季淮寧搖頭,她現在多是自己忙活,沒了要人伺候梳洗的習慣。
梳了個簡單髮髻,套上冬衣大氅,季淮寧便趕去膳堂。
路過安樂那屋時,悄悄看了眼,房門緊閉著,也不知人醒了沒有。
一腳跨入膳堂,隔絕冷氣,擁抱溫暖。
膳堂裡一男一女,一站一座。
季淮寧抖了抖身上寒氣,趕忙坐到季淮恩身邊,林遙也跟著坐下。
季淮寧看著空空蕩蕩的屋子,眼珠子打了個圈,明知故問般,“林伯和林逍呢?怎麼不來用早膳?”
季淮恩吃了一口粥,“去鋪裡了。”
“哦~”
季淮寧拉長尾音,極其自然的順便問道:“那刺史人呢?可還在休息?怎的不請他一道用早膳?”
“走了。”
季淮恩氣定神閒,冷冷吐了兩個字。
“走了?”
季淮寧一頓,有片刻愣神。
怎麼不打聲招呼就走了?
……
遙知雪在漁鎮的分鋪位於鎮中心,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只一層樓的大開鋪,一條長廊一道拱門隔開內外院。
遙知雪後院正堂裡,案桌上除去基本的筆墨紙硯,便只有幾本賬冊外加一杯熱茶。
季淮恩坐於桌前,眼觀數字,手執筆算,手眼分工配合,速度神速。
查賬有季淮恩,季淮寧便只需要做個無所事事的閒人,季淮恩有需要了,她再搭個手幫個小忙即可。
寒風呼嘯,季淮寧卻開啟窗戶。
院中有棵臘梅,萬物凋零的冬季,臘梅依然燦爛開放,不畏冷風不懼孤單。
季淮寧斜靠在窗沿,在這無情冷風中,做它最忠實的擁護者;正在煮的茶水已經咕嚕咕嚕不聽叫喚,但季淮寧顯然沒想解救它。
“勞煩阿姐到前院幫我把林伯叫來。”
季淮恩手眼依然動作不停,頭也不抬地吩咐了句。
一炷香過去,季淮寧依然呆坐如初。
“阿姐。”
“阿姐?”
季淮恩又連續叫了兩聲,季淮寧仍然穩坐如山。
季淮恩不由得停下動作,抬頭去看季淮寧。
片刻,他放下筆,起身走到季淮寧身旁,順著她的視線往外看又收回,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季淮寧沒晃回了神,驚詫於季淮恩的舉動,擺起笑容,“需要我做什麼?”
季淮恩在她對面坐下,順手解救了那壺茶,分別倒了兩杯,一杯給他自己,另一杯則送到季淮寧面前。
季淮恩也不急於一時,慢悠悠端起熱茶,吹去繚繞熱氣,淺抿一口,“阿姐先把茶喝了吧,熱茶下肚,心也能靜些。”
季淮寧作輕鬆態,敲了敲他前額,“又擺出大人樣,故作玄虛。”
季淮恩沒反駁,卻是肯定道:“阿姐有心事。”
“沒有。”
方才還不願喝茶的季淮寧此時欲蓋彌彰地端起熱茶。
“那為何看著那棵臘梅發呆,阿姐可知我叫了你幾遍?”
季淮寧一頓,還是不願承認,“花挺好看的。”
季淮恩不打算就此翻篇,直接告訴她,“卯時初走的,算算時間,現在人已經到永嘉城了。”
季淮寧猝不及防被嗆了一口,趕忙放下茶杯,慌慌張張拿帕子捂著口鼻。
“他身上的傷是我打的。昨夜聽到阿姐要留他過夜,我很生氣,便將他帶去海邊,狠狠打了一頓,他沒還手,身上捱了很多下。我每一次揮拳都用了全力,我想逼他不要再來打擾阿姐。”
“可他說,阿姐與他之間,決定權在阿姐而不在我。”
季淮恩說道此處冷笑了聲,苦笑道:“他說的對,原不原諒他,決定權在阿姐;阿姐既放不下他,那便不要有顧慮。左不過,等將來阿姐不喜歡了,或是他又欺負阿姐,我帶阿姐離開,再不讓他找到就是。”
季淮恩一番話,將季淮寧的心撕扯的不成樣,酸澀無比。
她食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摳著茶杯,面色泛白,極輕的往外吐,“他不會欺負我的,從前也沒有。兩年前的事,是我錯怪了他……”
季淮寧雙唇開開合合,輕緩而平靜地把兩年前的真相一字不差的告訴季淮恩。
“他不欠我什麼,所以,阿弟以後也莫要對他無禮。”
屋裡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良久,季淮恩消化一切資訊,才嘆了口氣,“如此,阿姐還在顧慮什麼?”
季淮寧看向窗外那棵孤獨的臘梅,“我如今這樣的身份,如何能再高攀他。”
……
正月初一,鞭炮齊鳴,闔家團圓。
顧府門前,紅燈籠高高掛起,隨著冷風翩翩起舞,共慶新歲。
本該熱鬧的顧府卻是氣壓低沉得令人窒息。
擺滿山珍海味的大圓桌之上,落座者的目光時不時瞧向一個方向,眼裡或是嫌棄或是厭惡。
顧長禹一心栽在南初身上,整個顧府人盡皆知。
向來不著調的兒子有了喜歡的人,按理說顧父顧母該高興才是,可南初是誰?那可是投身風月場所,靠彈琴取樂男人過活的清倌。雖說是賣藝不賣身,但說到底還是低賤。
也不知這妮子給自家兒子灌了什麼迷魂湯,任她與丈夫如何威逼利誘,兒子都不肯與她了斷。
若是逢場作戲便罷,偏前年兒子說要娶她為妻,氣的顧父動用家法,說如何也不會同意。
顧長禹為此還同家裡人置氣,在外接了間院子,連家也不回了,鬧得家裡烏煙瘴氣、雞犬不寧。
昨日顧夫人親自上門,服了軟,表明不再反對顧長禹和南初在一起,並要顧長禹帶上南初一起回府過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