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淮寧已到收尾階段,然祁洛一口未動,光顧著看季淮寧去了。

在她放下筷子前,問道:“還合胃口嗎?”

季淮寧餘光瞥向他那碗,淡淡點了點頭。

“大人快吃吧。”

季淮寧平靜而疏離。

她有話要說,但若是她現在說了,祁洛怕是沒心情再動筷。故而,她催他吃,等他吃完再說。

祁洛吃相是極好的,一口一口吃的從容。

季淮寧默默地看著他,眉眼、鼻子、嘴唇,還是那一張臉,但是人比之前成熟穩重,少了些以前的公子哥氣息。

祁洛吃下最後一口,放下筷子,季淮寧不輕不淡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今日多謝大人款待,但民女還請大人以後莫再做這些。”

她和祁洛之間不是簡單的你情我願就可以。從前她還是縣令之女,就算身份差別大,外人談論起,只會說她福氣好能高嫁,於祁洛乃至國公府而言,不會有太大影響。

但現在不同,現在的她不是單純的平民身份,而是貪官之女;她的父親為官而不為民,是欺壓一方百姓的惡官。

就算她不知情,不得父親疼愛,但那些貪來的銀兩,也用在了她從小到大的吃穿用度上,她無法否認。

她若只顧兒女情長地同他在一起,那些汙點就會潑到他身上,伴隨他一生。

她做不到這麼自私,他這麼好的人,就該尊貴的活著。

她抿了抿唇,欲接著往下說,祁洛臉垮了下了,冷著聲截了她的話,“你又要把我推開,讓我去娶別的女人嗎?你就真的不喜歡我了嗎?”

季淮寧心裡一刺,掩在桌下的手緊緊攥在一起,她迫使自己去看他。

卻意外地撞進祁洛怒得發紅的眼睛,他應該是氣急了,握成拳的手微微地抖,還發出骨節“咯咯”的響聲。

季淮寧心下一狠,無視他難過的神情,繼續說道:“本就該是這樣。我與大人緣分已盡,那晚同大人說的話皆是我心裡所想,還望大人不要執迷過去向前看;以後當形同陌路,互不打擾。”

季淮寧頓了頓,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婚書……還請大人拿去府衙銷了吧。”

靜,屋裡靜了幾瞬。

祁洛忽然冷笑了聲,連帶著他周身的氣息也驟然降冷。

他自嘲般開口:“你最是懂得傷我,每次在我覺得我們之間有所緩和,你願意和我重新開始的時候,又狠狠把我推開。”

“我就那麼討厭,那麼不可原諒嗎?”

“從我來這開始,你從未正眼看過我,話也不願同我說,我每向你靠近一分,你便會退開十步。”

“之前我總是告訴自己,你只是還在生我的氣,氣我當初瞞你,你只是在耍性子,等你氣消了,你總會原諒我的。如今看來,應該是我自作多情了。也是我自作自受,怨不得你。”

他輕笑出聲,緩緩起身往外走去,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你不喜歡,我以後再不會打擾你。”

包房的門從裡開啟,卻沒在合上。

季淮寧一動不動地望著那個背影,越走越遠,越遠越模糊,直至消失。

兩行清淚無聲滑落,季淮寧鬆開攥緊地手,一隻白嫩的手背上赫然留下兩道指甲印,深入皮肉,泛起血痕。

她抬手擦去眼淚,自言道:“哭什麼,這不是你所希望的嘛,本就該是這樣,有什麼好哭的。”

可這番話,無疑是在火上澆油,一滴一滴淚珠止不住的掉,季淮寧再也繃不住,趴桌上抱頭痛哭。

她終於如願,親手把他推開,他們之間再無可能了。

可她,為什麼會那麼難過?

一週後,祁洛回了京都。

據說是半夜走的,季淮寧得知訊息時,已是半月之後。

從此之後,她再未見過祁洛,甚至西木也不曾再來過鋪裡。

祁洛輕輕地來,悄悄地走,像是一場夢。以至於季淮寧時常覺得,他根本沒來過,那些他在永嘉的日子是她幻想出來的。

日子一天天的過,很快兩個月過去,轉眼又是一年歲末。

季淮寧拎了兩瓶熱飲,擁著毛茸茸的大氅,緩步走向那煙柳之地——倚翠樓。

避開門庭若市的前門大院,季淮寧推開僻靜的後門,輕車熟路就到了南初住的獨院。

同守在院內的老伯打了聲招呼,便上了二樓南初常待的雅室。

悠揚的琴音乘著冬日的冷氣靈巧地從門縫躍出,融化一季冬雪,溫暖人的心靈。

不過,永嘉的冬季是不落雪的,只有沁入骨髓的陰冷。

一陣陰風從開啟的視窗往裡鑽,無情地朝著過道中的季淮寧撲來,將她打了個措手不及,冷顫連連。

季淮寧抖掉溼氣,躲入雅室。

雅室裡的琴音並未因她的闖入而中斷,南初兩手撫琴,沉浸其中;窗邊還坐著一名望窗男子,左手端茶,右手點桌,指節隨著琴音一下一下,好不愜意自在。

季淮寧徑自走到男子對面坐下,自顧將被凍得冷掉的飲子倒入壺中,換下熱茶,將其放到爐上溫煮加熱。

一曲畢,季淮寧打趣對面男子,“顧公子好雅興,何德何能讓我南初姐姐為你撫琴。”

顧長禹還在回味餘音,好半晌過去,才將手中茶杯放至唇邊,一飲下肚。

他眼神輕佻,頗為得意,話語中無不在宣示主權,“你南初姐姐願意給我彈,你管不著。”

季淮寧似是早已猜到他會這麼答,忽然覺著沒趣,“切”了聲,“無聊。”

“來找我何事?”

南初離琴入坐,聲音不急不慢。

季淮寧沒有立刻答,她慢條斯理地攪了攪沸騰的熱飲,擺了三個杯子,一一滿上,再放到彼此面前,她邊做邊說:

“原是想先來你這,再去瀾庭樓,恰巧長禹在這,倒是省了我再跑一趟。這不歲末了嘛,今年過年我們打算在漁鎮過。所以過兩天我和阿弟會先回去,查查對對漁鎮今年的賬,安樂和青玉後幾天走。”

季淮寧說到這,故意停頓了下,表情一換,眉眼帶笑,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看著顧長禹說:“那幾天,就先請顧大公子幫忙照看著鋪子些咯,畢竟顧大公子也算是鋪子的小東家,與其成天賴在我南初姐姐這,不如去鋪裡多幹些活。”

顧長禹在她話還沒說完之前,早把白眼翻上了天,學著她方才的語氣,“切”了聲,“我堂堂瀾庭樓大東家,還沒給自己酒樓幫過忙,活全乾你鋪裡去了。”

“沒辦法,誰讓我南初姐姐就喜歡喝我鋪裡的東西呢。想當初某人為了追我南初姐姐,跑我鋪裡求著要買下我的鋪子,還說什麼:把鋪子給我,價隨便你開。嘖嘖嘖!”

顧長禹一世英名,怎麼也想不到季淮寧會把這事抖出來,有些氣急敗壞道:“喂,哪有人在兄弟喜歡的女人面前揭自己好兄弟短的!”

季淮寧這個“兄弟”給都沒給他眼神,“這有什麼,南初早就知道了。”

秘密被揭開,顧長禹極其不自在,欲蓋彌彰般,“鐵定是你說的。”

“去吧。”

故事主角南初深深地看他一眼,眉眼帶笑,緩緩開口,聲音魅惑得像是施了魔法。

顧長禹一下就中了魔法,剛才還那麼咋呼的一個人,開南初開口之後,便軟了下來。

他撓撓頭,“我也沒說我不去啊。”

南初冷不丁來了句,“我是想說,你多去鋪裡學學,改日你親手為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