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她東西者慢條斯理地撩袍,在她旁邊坐下。
在她充滿火焰目光注視下,悠哉遊哉地把她杯裡的酒喝完。
嘴角噙著笑意,語氣裡滿是寵溺,“怎麼還跟小孩子鬥氣?”
季淮寧雙眼迷離,皺著眉不悅地懟他,“你誰啊?少管我!”
男人死皮賴臉地攀扯她,“我不管你,那你管管我好嗎?”
“想得美!”
季淮寧怒嗔。
祁洛環顧一週,問道:“其他人呢?怎麼就你一個在這?”
“不知道。”
季淮寧醉得不行,含糊著。
她還記得那個挑釁她的男孩,費力地掀起眼簾朝對面看去,卻見對面桌上空無一人,男孩早已不知去了哪。
她的氣沒處解,就全撒到男人身上,站起來指著他罵,“都怪你,把人嚇跑了,我還沒報仇呢!”
祁洛覺得有些好笑,雙手護在她身側,耐心解釋,“不是我,是他母親把他抱走的。”
“就是你,還狡辯。”
季淮寧拍開他的手,東倒西歪地往外走。
祁洛拉住她,“你去哪?”
“我要回家,你別跟著我。”
季淮寧用力一甩,人繼續往前走,還補充道:“真煩人。”
縱使東歪西倒季淮寧也不肯讓他扶,自己靠著牆跌跌撞撞出了裴府。
祁洛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後,看著她即將摔倒又自己站穩,一顆心提起又放下。
沒走出多遠,季淮寧貓著身子坐到路邊,雙腳並起,臉埋在臂彎裡。
祁洛快步上前,蹲下輕聲叫她:“淮寧。”
季淮寧沒反應。
他抬手搭在她肩膀,輕輕搖晃,“淮寧,醒醒。”
季淮寧緩緩抬起頭,左右看了看,如剛睡醒般,作勢起身,“天黑了,我該回去了。”
祁洛扣住她雙肩,把人拉下,“你喝醉了,我送你回裴府休息。”
季淮寧忽然掙扎起來,胡亂地打他,鬧了起來,“我要回去,我就要回去。”
夜色不算太深,路上不斷有行人路過。
季淮寧動靜不小,吸引了不少目光。
祁洛擔心有人會認出她,於是急忙哄道:“好好好,你別鬧,我送你回去。”
季淮寧聽進去了,果真不再鬧,靜靜地垂著腦袋。
祁洛轉頭對西木說:“你去找季小公子,告訴他我帶淮寧回去了,讓他不要擔心。”
“是,公子。”
西木躬身,後離去。
直到西木踏進裴府大門,祁洛才背過身,溫和道:“上來,我揹你。”
“不要,我可沒錢付你。”
醉酒之人腦子裡不知道把他當成了什麼,語出驚人。
祁洛萬分無奈,但也不惱,嘆了口氣,耐著性子,“上來,我不要你錢。”
“不。”
季淮寧出奇的犟,自己撐著牆壁起身。
祁洛總算是意識到跟一個喝醉的人是無法溝通的。
於是他不再多說,拽住季淮寧手腕,將人扣到背上,穩穩托住,揹著她在黑夜裡前行。
季淮寧怎會乖乖就範,哭鬧一路,扯他頭髮,捏他耳垂,無所不用其極。
然,祁洛只拐進小巷,任她打罵,依然不為所動。
許是鬧夠了,季淮寧慢慢的靜下來,趴在他背上,頭靠著他肩,呼吸輕而平穩,像是睡著一般。
祁洛就這麼揹著她,在黑夜中走得堅定沉穩踏實。
這種感覺,自她離京後不曾有過,彷彿只有她在身邊,他才有了歸屬。
他貪戀這一刻的美好,自私的把步子一再放慢,好似這樣他們就會永遠在一起。
祁洛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裸露在衣襟外的脖頸細微發熱,如雨水滴落肌膚,卻不同雨水般冰涼,燙得他心頭一顫。
背上的人動了動,環在祁洛胸前的手緊了緊,臉埋在他脖頸處。
祁洛捕捉到耳邊細小的嗚咽聲,他清晰地意識到季淮寧在哭,剛剛落在他脖頸上的,是她的淚。
耳邊是她小心翼翼的聲音,“你……為何要來這裡?留在京都,當你的小公爺不好嗎?”
祁洛再也邁不開步子,喉結上下滑動,到嘴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如鯁在喉。
季淮寧掙脫著從他背上下去,踩著虛浮的步子走到街邊鋪子,靠著牆跌坐在石階下。
祁洛緩身在她面前蹲下,與她平視。
一陣無聲對峙之後,季淮寧率先移開目光,藉著酒氣說道:
“當年的事,你身邊的長隨已經同我說了。我從不知,你當時的處境這麼艱難。我恨過你,怨你花言巧語,拿我當玩物;也怨你的狠心絕情,說斷就斷。”
“但是他把真相告訴我之後,我就不恨你了。你當初在那般境況之下,保我遠離是非,護我周全,我該謝謝你。”
“但大人身份尊貴,永嘉不過偏隅小城,大人不該來此。大人就該在京都,受百姓敬仰的活著。”
祁洛眼神炙熱,一瞬不瞬盯著她,冷著聲近乎質問,“所以,即使你知道真相,知道我的迫不得已,知道我一直喜歡你,你依然希望我回京都?”
季淮寧回視他,“退親、離開,從前大人瞞著我,為我謀劃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如今,大人為我來此,實屬不該。大人應該同從前一般,任職都察院,再尋個門當戶對的女子,好好過一生。如此,才是對大人最好的。”
祁洛眼中盛滿燦爛星河,他哽咽著,“你這些日子一直躲著我,就是希望我回去,娶別的女人?”
季淮寧搭在膝上的手猛然握緊,雙眼漸漸變得模糊,她不敢再看他,固執的扭開頭。
祁洛強硬地抓住她肩膀,迫使她的臉轉回,“為什麼不敢看我?”
許是酒意上頭讓她變得異常脆弱,又或者是祁洛少見的強硬態度,讓季淮寧沒由來的鼻頭髮酸。
她右手緊緊扣住左手,指甲陷進肉裡,讓手心的痛感逼退眼淚。
她逼迫自己直視祁洛,用毫無波瀾的眼神看著他,狠心又決絕。
祁洛一下就慌了神,不敢去聽她接下來會說的話。
他緊緊地將人擁進懷裡,死死抱住,好像這樣,就能阻止及懷寧開口。
季淮寧並不反抗,安靜地靠在他懷裡,只是嘴裡說出的話,刺骨殘忍。
“我希望大人回京都也好,不回去也罷,得遇良人,永遠幸福,攜手一生,相伴到老。”
季淮寧緩緩閉上眼,兩行淚水從她臉上滑落。
“我非你良人,更不想讓你陷入流言蜚語,受世人指點。”
這話季淮寧沒有說出口,而是在心裡默默地想。
從前父親官職還在,她與他本就是高攀。
而今,父親是名副其實的貪官,她是罪臣之女,平民之身。和她這樣一個罪臣之後在一起,從前那些對國公府的敬仰愛戴,就會化為鋒利的惡語,冰冷無情的刺向他。
他那樣好的人,就該是活在萬丈光芒之下,受世人尊敬。
季淮寧聲音平靜如水,所說的話卻是利刃,一刀一刀切割祁洛的心。
祁洛緊緊地抱著她,好似要將她揉進身體裡。
他緩了好久,才找到自己聲音,再開口,頹然無比。
“你別趕我走……”
“我不在乎什麼身份地位,更不要什麼門當戶對,我只要你,我只想和你過一輩子。”
祁洛說到此處頓了頓,再開口是近乎乞求的口吻,“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懷裡的人一動不動,絲毫沒有鬆口的意思。
祁洛試探地輕喚她,“淮寧?”
懷裡的人動了動,不滿地嘟囔,纖長的睫毛在他脖子上掃過,泛起一陣波瀾。
祁洛愣了半晌,緩緩低下頭。
懷裡的人雙眼緊閉。
懷中的人睡著了。
祁洛整個人放鬆下來,如同逃過一劫般。
他小心翼翼,如對待珍世奇寶,貪戀地在她額前落下一個吻。
手穿過她雙膝,穩穩將她打橫抱起,朝著城外竹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