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啟程。

露在面紗外的柳葉眼看向季淮寧,眼角微微上揚,魅惑深邃,撩人於無形。

她朝季淮寧頷首,“多謝姑娘。”聲音淡漠。

季淮寧別開視線,“舉手之勞,姑娘不必客氣。”

馬車直奔向陽街,季淮寧心裡記著那些果乾,沒想著要先把人送回家,便也沒問姑娘家住何處。

車內很快陷入沉靜,一路無言。

馬車入城,拐過四條街,便停在了鋪子前。

季淮寧出去前道:“姑娘若是不介意,隨我到鋪子裡坐坐吧,等雨停了再回去也不遲。我看老伯衣衫全溼,店裡有乾淨衣裳可換。”

姑娘:“麻煩了。”聲音還是淡漠如初。

季淮寧讓安樂帶著老伯去後院換衣服,她將炭爐放到那姑娘邊上,自己去了後院。

儲物間靠窗地面上一浸了些水,地面溼透一片,加上那些果乾更是不得幸免。

她趕忙把窗關牢,把地面積水掃開,溼了的果乾拿到廚房,生火慢烤。

趁著間隙,又生了另一灶臺的火。

不多時,老伯換衣完畢,安樂便趕來廚房幫忙。

再次回到前院時,安樂跟在她身後,手裡端著托盤,托盤裡的碗冒著熱氣。

待安樂把碗放到姑娘和老伯面前時,季淮寧才說:“這是驅寒湯,喝了驅寒暖胃。”

京都地處北上,冬季漫長寒冷,所以京都人每年冬季灶上都少不了驅寒湯。

老伯連忙道謝,吹了幾口後,便端起碗來盡數飲盡。

那姑娘一語未發,羹勺在碗裡打圈,雙眼盯著湯水出了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老伯察覺她的情緒不對,叫了聲:“姑娘,雨小了。”

她才回過神來,一口一口喝完湯水,這才起身告辭。

雙腳已跨出門外,又轉過身來,她看了眼牌匾上“遙知雪”三字,默了默,道:

“今日多謝姑娘,我叫南初,日後姑娘若有需要可到倚翠樓找我。”

季淮寧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每日蹲點求見卻不得見的人,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自己面前。

還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今日幫助這女子不過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是以全程她亦沒問過女子芳名。卻沒想到那女子竟是自己一心求見的南初姑娘。

……

上元佳節前兩日,季淮寧做男士打扮,貼上和自己嬌嫩白皙的臉不太搭的假鬍子,帶著安樂去了趟倚翠樓。

前兩月季淮寧為了能見上南初一面,來倚翠樓來的繁,門口攬客的婆子媽媽便也認得她了。

起初幾天她日日來,婆子媽媽樂的很,對她十分熱情。

後來發現她每次來此只在大堂找些姑娘說說話,不寵幸姑娘也無打賞,銀子花的少了,婆子媽媽也就對她們沒什麼熱情了。

這會只禮貌性招待,態度冷淡道:“哎呦,有些日子不見二位公子了,今兒也是大堂賞舞嗎?”

季淮寧自然聽出了她話裡的諷刺,手裡摺扇展開放於胸前,嘴角勾了一抹笑。

安樂便對婆子媽媽道:“我們來找南初姑娘,可否請媽媽幫忙傳達?”

婆子媽媽一聽,眼神微動,審視起面前的兩人,最後只說:“跟我來吧。”

倚翠樓裡叫的上名號的姑娘皆無需到前樓接客,會有專人侍婢將貴客帶到後院。

而南初作為一名清倌,因名氣過大,東家特許她特權,接不接客由她自己定奪。

婆子媽媽沒有權利替她接拒客,帶著她們走到後院入口交給南初的侍從,就轉身回了前院。

侍從是上次那個老伯,見到季淮寧並不驚訝,彷彿他已經等她很久了。

“姑娘請隨我來。”

看到季淮寧唇上的“鬍子”眼波微蕩,隨即垂下眼簾,往後院走去。

後院很大。

花園假山,湖心水榭,亭臺樓閣分散錯落,隱在樹蔭花叢裡,看起來頗有意境。

沿著交錯的青石小道,繞了幾個彎,路過幾棟樓閣,來到臨湖的一座幽靜閣樓。

兩層不大的閣樓,只南初一人獨有。是倚翠樓獨一無二的殊榮。

上了二樓臨湖雅室,老伯便退了出去。

透過外圍屏風隱約可見窗邊茶几上的女子身影,季淮寧拿過安樂手上的提箱,囑咐他下樓等著,便提步走了進去。

“姑娘請坐。”

腳步聲響,南初於茶几上抬起頭,神情淡淡,手擺了個“請”的手勢。

“姑娘是京都人?”季淮寧入座後,南初問。

“南初小姐如何得知?”

南初倒了杯熱茶,送到季淮寧面前,“驅寒湯,京都特有。我年少時喝過。”

那是她家庭美滿,父母健在。每年冬天母親總會親自下廚煮這驅寒湯,監督她和父親服下。

後來家破人亡,陰陽兩隔,沒人再為她煮驅寒湯,終於得償所願,亦也再沒人逼她喝下苦澀的藥湯。

季淮寧有些驚訝,“姑娘也是京都人?”

她原先知道她身世坎坷,卻不知她也是京都人。

她煮的驅寒湯是京都地道湯藥,京都城家喻戶曉。她既少時喝過,多半就是京都人。

“曾經是。”南初沒甚表情,輕吹熱茶,眼也沒抬,“姑娘如何稱呼?”

季淮寧對上她的眼,“姓季,名淮寧。姑娘若不介意,叫我淮寧即可。”

南初輕抿一口熱茶,“年前侍婢來稟,有位玉面鬍子找我,就是姑娘吧?”

“是。”季淮寧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大黑鬍子,並不掩飾。

年前前院姑娘派人傳話,稱有兩位公子一連半月在打聽她,原以為是對她心懷不軌的男子,卻不想是個女子。

想來她是有事,便開門見山道:“姑娘找我所為何事?”

“姑娘快人快語,我也不拐彎抹角了。不瞞姑娘,我本是京都澤安人。母親早逝,父親獲罪入獄,我帶著弟弟和兩僕從來此謀生,在向陽街開了間飲子鋪,然門可羅雀,鋪子入不敷出。”

“偶然得知姑娘深受城中百姓追捧,所用之物皆是售空缺貨,心中便也有了新想法,故而特來求見姑娘。”

季淮寧一向真誠待人,自己既有求於人,就不該有所隱瞞,直言告知方顯誠心。

她從不避諱自己的過去和糟糕的家庭,也不怕別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