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梢。

烏雲壓城,北風呼嘯,甚是應那離別之情。

京都南城門,兩輛馬車一前一後,雙雙駛出城外,沿著官道,一路南下直奔永嘉。

城外山林密佈,延綿不絕。季淮寧回望那座巍峨城牆,才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終於掙脫束縛,離開困住自己十大年的牢籠。

心裡意外的沒有一絲難過,解脫之感躍然湧上,自由隨之替代。

綠影倒退,城牆漸遠。季淮寧牽起一抹發自內心的微笑,是在告別也是迎接新生。

身後城牆上站了一個人,祁洛雙眼緊盯馬車,似要透過車板瞧見裡邊的人。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直至馬車消失在塵埃中,他才轉身離去。

躲過府外監視的探子,祁洛向路過的下人打聽父母位置,隨後大步流星往蓮池方向去。

二十五年前,年僅二十的新皇登基不過三個月,根基不穩。內有親王意圖謀反,外有蠻襄虎視眈眈,大盛國內憂外患。

大軍壓境,滿朝武將竟無一人敢出兵對戰。最後,老將軍主動請纓,驅除蠻襄,誓死保衛家園。

一場本就處於弱勢地位的戰爭,老將軍拼死抵抗半年之久,最後隻身衝入敵方營帳,取其將領首級,大獲全勝。

此戰之後,兩國進入和平休戰期。百姓安居樂業,老將軍也因此頗得民心,新帝特封其為護國大將軍。

但蠻襄國自古野心勃勃,十年前再次來犯,領兵者為蠻襄太子。

祁洛的父親祁奉林奉命迎戰。戰爭一觸即發,蠻襄國連吃敗仗,祁奉林乘勝追擊,淺入敵營取蠻襄太子首級。

首領已死,軍心渙散,只兩個月時間蠻襄便主動投降。

也正是此戰,祁家在百姓心中如定海神針,皇帝封祁奉林為定國公。

此後,百姓談論起朝堂,只道祁家父子而不見新帝。

功高蓋主,朝局穩定的皇帝也因此忌憚祁家。

老將軍察覺到這點,為表衷心,早早便請辭。

但這些年天下太平,皇帝心裡依然有所戒心,找個理由就將祁奉林調到不涉機要政務的太常寺去。

祁家雖貴為國公,但深受皇帝打壓,表面威風,實際頗受皇帝猜疑,稍有不慎便會落個滿家抄斬。

如今因為他的事,父親被停職,祁府可謂是如履薄冰,寸步難行。

國公夫婦正給蓮池裡的魚餵食,祁洛在拱門下看了好一會兒,才過去行禮,“爹、娘。”

“去哪了?”祁奉林把手中魚食撒向水裡。

“城門。”

祁洛簡言意賅,也不遮掩。

林妶頓了下,問道:“淮寧走了?”

“嗯。”

“你這是何必非得要她走呢?兩家親都退了,那人還會傷害她不成?她一個女孩子無依無靠,你讓她在外邊怎麼活?”

林妶嘆了口氣,兒子長大了,有自己的打算,做事不同父母商量。

“我安排了人暗中保護她。”

祁洛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雙膝跪地。

國公夫婦忙要把他扶起來,林妶沒好氣道:“你這孩子,有話就好好說,下跪幹嘛!”

祁洛不為所動,“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瞞著父親母親了。三年前我和二皇子偶然發現朝中有大臣與蠻襄國秘密往來。此等大事,沒有確鑿證據,若堂而皇之稟告聖上,恐會打草驚蛇,是以我與二皇子一直在暗中調查。”

“我自認為足夠小心,卻不曾想早已被暴露。而那通敵之人正是當朝兵部尚書顧肖生,他與蠻襄國合作,意欲謀反。”

“他設了那麼大個圈套,就是為了在我拿出他通敵的確鑿證據之前將我,甚至是整個國公府除去。”

祁奉林神色凝重,“你說顧肖生要謀反?可有證據?”

“有!”

祁洛說到此處便止住,顯然是不想讓祁奉林插手。

他話鋒一轉,“此人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到時若有必要,我會派人送爹孃離開。”

……

緊趕慢趕,半個月的路程終於到了永嘉。

不似京都寒冷,十月的永嘉暖風相伴,綠茵一片。

穿過熱鬧街道,馬車停在裴府門前。

季淮寧跳下馬車,不顧形象的舒展腰身,整日窩在馬車裡,整個人快散架了。

抬頭仰面,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柯知茵慢條斯理從馬車上下來,“累壞了吧?”

季淮寧朝她淡然一笑,“沒有。”

柯知茵喜靜,裴府三進的院落,僕人也沒幾個。

除了宋嬸和劉伯是自小跟在身邊伺候的,其餘幾個僕人都是來永嘉新添的。

“原先只有我和阿雲,這院子看著清清冷冷的,如今你們來了,總算是熱鬧起來了。”

柯知茵招來僕從搬行李,領著季淮寧往裡走。

內院裡聞聲趕來一個老婆子,是柯知茵的奶孃宋嬸。

宋嬸跑的急,有些微微帶喘,“可算回來了,路上沒出什麼事吧?”

柯知茵往旁邊一讓,“能出什麼事,看看我把誰帶來了。”

季淮寧叫了聲,“宋嬸。”

宋嬸年紀大,眼神不大好,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才認出人來,“哎呦,是寧丫頭,都長這麼大了。”

季淮恩從季淮寧身後蹦出來,“還有我呢!”

宋嬸最開始沒認出季淮恩,又湊近了些看,眉眼有些像季淮寧,這才認出,“哎呦呦,小公子也長大了。”

柯知茵往內院掃了眼,問:“劉伯呢?”

宋嬸滿臉歡笑,“劉伯出門置辦東西去了。”

她說完才想起乾站在這不合適,忙招呼著,“快進屋吧,寧丫頭和小公子的房間早就收拾好了,我和你劉伯一收到信就等著呢,左盼右盼總算回來了。”

“舟車勞頓,你們趕緊回屋休息,我去廚房弄些好菜,晚上好好慶祝一番。”

柯知茵聞言對她說:“宋嬸不用忙活了,阿雲說今晚去瀾庭樓吃。”

宋嬸笑道:“出去吃也好,那我就不忙活了。”

季淮寧一行人行李不多,幾個僕人兩三趟就已搬完。

季淮寧與季淮恩分別入住東西廂房。

裴雲清一入城就趕去州府,說是散衙後在回府接她們一道去瀾庭樓。

趕車勞累季淮寧趁著還有些時辰睡了一覺,這一覺睡得有些沉,但好在睡得安穩。

醒來時已是太陽落山,黑夜初上。正巧裴雲清也剛回到府上。

季淮寧睡了一覺精氣神足,整個人氣色也好了許多,隨心興起,不加打扮便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