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寫作文,很喜歡用一瞬間這個短語。覺得有點高大上的感覺。確實,在眾多但是,可是,雖然,突然中,它鶴立雞群。可是一瞬間到底有多短呢?現在也不知道。是一秒鐘嗎?
一秒鐘的時間會發生什麼呢?一秒鐘的時間,汽車多排出一點尾氣;作家寫下一個詞語的第一筆;畫家沾顏料的筆尖一抖......一秒鐘的時間, 司機的剎車恢復正常,乘客發出不滿的聲響,後面的車輛又緊隨其後,許研失去了自已的初吻和意識。
公交車到站之後,還是被林禾牽著走下去的。後座的大媽連連搖頭,對隔壁的阿姨說:“現在的小孩兒啊.....嘖嘖.....”
林禾站在街道上看了一會路,發現這個路口離自已家的小區還有一段距離,旁邊是個小公園。天色漸黑,依稀可見公園裡有三四個小孩跑著放風箏。兩三個大爺大媽坐在健身器材附近聊天。
林禾在前面走著,許研在後面跟著,燈光閃爍的街道,周圍匆匆走過的陌生面孔。
許研摸摸自已的唇角:“林禾剛才親我了.......”
“...........林禾剛才親我了!”
終於找回意識的許某,抓住前面女生的手腕。林禾扭過頭來看他,一時間,他又不知道自已該說什麼,臉倒是先紅了。
林禾歪歪腦袋,繼續看著他。
許研紅著臉,聲音很小:“你剛才親我了。”他睜著眼睛看林禾,臉頰都是緋紅色。
林禾這倒是沒想到,自已忽然衝動的一個動作,許研竟然臉紅了,真是稀奇。
“對不起。”
許研抬起眼眸,臉上的紅暈下去的很快:“親了就要負責。”
“誰說的。” “我說的。”
“我還沒想好。”林禾吐吐舌頭,怎麼感覺自已像是個渣女。“但是你放心,我不會對你不管的好吧。”先丟擲一個承諾。
“好。”許研緩緩地吐出一口氣,用手掀起劉海,露出整個額頭。臉上還帶著沒來得及消失的紅暈,語氣卻是十分堅定:“好,林禾,我給你時間想。”
林禾稍微鬆了一口氣,“但是——” 又一口氣提上來。
許研放下劉海,慢慢靠近她:“你要告訴我你今天下午不開心的原因。”
兩人眼神相交匯,林禾在他的眼中瞧見路邊霓虹燈暖黃色的光芒。她忽然覺得自已的心很平靜,原本波濤洶湧的海平面趨於安穩。“好。”
“其實也沒什麼。”兩人坐在公園樹林裡,一個石凳上。蟬鳴聲從林間深處傳來。抬起頭的時候,還能望見歸家的飛鳥和遠處的風箏。
她感覺周圍也很平靜,很適合講起往事的那種平靜。
“我們家之前在另外一座縣城。我爸當時跟別人合夥經營飯店。兩家飯店,隔著一條馬路。飯店距離我們住的地方很近,走路三分鐘都能到的那種程度。很近。可是我爸從來都不回家。我猜他那個時候是很不想看見我們三個人的。”
林禾沉默了幾秒:“我媽,我弟,還有我。”
“我記憶中,一個月見他兩三次,也不說話。小時候,很羨慕作文書裡描述的那種生活。和我年紀相仿的小朋友寫著自已的爸爸媽媽帶自已去哪裡玩,玩了什麼。羨慕身邊同學說起父母的樣子。我從來沒說過,我爸在記憶裡幾乎是一片空白,我媽則是歇斯底里的樣子。”
“為什麼?”許研往她那邊挪動一點,望著林禾平靜的側臉。
她低頭,看著自已膝上交疊的兩隻手,緩緩開口,像是在訴說一段很平靜的故事,一段不屬於自已的故事。
“她自已覺得自已的婚姻不幸福,丈夫在外面不回家。她變得脾氣很暴躁,經常因為一點小事就打罵我和我弟。我弟成績好,所以打我的次數就多一點。我記得小時候,我喜歡拽前面的頭髮玩,拽斷了一些,我媽發現了,就認定是我拿剪刀自已剪得。我說不是,我沒有。她不信,說小小年紀就臭美,不知道跟誰學的。把我的頭髮給扯散,右手拿著剪刀,要來剪我的頭髮。我哭著說不行,她就扇了我幾個耳光走了。”
許研抱住林禾 ,她伸手抹去眼角的淚花。
“那個下午,我記得很清楚。我朋友和我弟過了一會出現在房間外面。他們也知道,還有一個不認識的阿姨。我朋友說,她被媽媽打了。”
“四年級的事情了吧。記不清了。我之前得過一次肺炎,高燒一個晚上,忘記了很多事情。忘記了也好,很多事情光記著就很難受。”
“我小時候一直都覺得自已是個很不好的小孩,我在我媽面前連話都不敢說。我也永遠不知道怎樣去表達自已情感。我沒有感受到被別人關愛是什麼樣子,我看著爸爸媽媽給我弟買喜歡的零食,陪他去參加家長會的時候,我好像知道了。他們是喜歡我弟的,我想。”
“他們也會喜歡你,哪有爸媽不愛自已孩子的。”
“是的,我知道。可是小時候沒人告訴我這些。我只能悄悄躲起來自已安慰自已。所以我覺得婚姻很可怕,它把兩個人綁在一起,很累。孩子也得不到足夠的愛去成長。”
“你知道,”她看著遠處天邊昏暗的雲影:“他們好像都忘記了這件事。現在我們家看起來其樂融融。我媽不知道她自已有段時間脾氣有多不好,我爸經常不回家,也不會知道。我弟年紀小,沒有記住。我成了我們家裡唯一一個帶著那段回憶的人。”
林禾掙脫開他的懷抱,注視著他的雙眼,語氣平靜:“你不知道,帶著這些往事活著有多累。”
安靜的林間飛出幾隻麻雀,在空中盤旋著飛走。樹葉發出嘩啦啦的響聲,告訴兩個少年:起風了。此起彼伏得還是蟬鳴叫的聲音。公園的上空還是幾隻風箏飄飄揚揚。剛才聊天的大爺大媽紛紛搖著蒲扇走遠,道路上的鳴笛聲還是和之前一樣刺耳。
“剛才就像是,兩個人跑到了一個世外桃源,度過了短暫的十幾分鍾。”林禾笑著說。路燈下,她臉上的淚痕明晃晃。
是隻有十幾分鍾嗎?許研想到:我怎麼覺得像是隔了一個世紀那麼遙遠。
他牽起林禾的手,兩人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今天確實是個適合放風箏的天氣。”
“天馬上就黑透了。那些放風箏的小孩兒該回家了。”
“我很心疼,聽你講這些事情。”
“我都接受了現在。哈哈哈。”
四月的風帶著清爽,許研的手心很暖。“你看見那邊天上的風箏了嗎?”
林禾扭頭望了兩眼,點點頭。
“每個人心裡都隱藏著一段往事,無可挽回,也無法避免。”
“就像天上的風箏,無論飛多高,多遠,見識過多少雲和風,始終都有那麼一段線,牽引著它,或者說制約著它。”
“風箏線斷了呢?如果。”
“那風箏就飛得更遠了。”許研笑著捏捏她手心,眉眼彎彎,也沾染上暖黃色的光亮。
“風箏有自已要飄向的地方。”
許研抱住她,熙熙攘攘的街頭,丁香花不再散發憂傷。
少年撥出的熱氣就環繞在耳邊。
“你會知道自已想要去往哪裡的,林禾。你會釋懷這段往事。”
“我陪在你身邊,在你需要的時候,給你一個家。”
趴在肩膀處的女生髮出細微的聲響
“許研,我好像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受了。”
“今天天氣多雲,我們去放風箏。我,陳歲,齊雨,許研,蘇長青。很開心。還一起吃了晚飯。然後我在公交車上親了許研,他害羞了半路。我還講了過去的一些事情給許研聽。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從心裡覺得他是那個值得信任的人。最後,在分別的時候,我說還是不想太早就談戀愛,怕影響學習。許研又抱著我說好,都聽我的。”
寫著寫著,林禾臉就紅了。於是把日子本合住,放在枕頭下面。做完這些動作之後,她趴在床上,望著暖黃色檯燈下的粉色枕頭,又忍不住把日記本拿出來。重新開啟。紅著臉繼續寫道:“我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受,就是看見他心情就很好,很想很想和他一直在一起......我感覺,我可能很早之前就喜歡上許研了。我希望和許研一直在一起。”
————林禾日記 2014年4月27日 天氣多雲
“劉震雲在《一句頂一萬句》中說,日子過的是以後,不是以前。我當時覺得很沒有文化氣息的兩句話,卻記到現在。少年許研說的對,我確實釋懷了往事,也知道自已將要去往哪裡。但是他有一句話卻講錯了,他沒有一直陪著我。年少的話果然不能全信。”
————林禾日記2019年11月29日天氣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