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二人商議一番後,玄苦大師又勸喬峰先去做他的大事,“你留在此處也醫治不了那姑娘,不如先去做你的事。”見喬峰面上的愧疚之色不減,便道,“你可以讓丐幫的弟子去尋找薛神醫的下落,等找到薛神醫後自能救她的性命。從今日起,為師每日下山為這姑娘用真氣續命,若十日之後仍沒有薛神醫的下落,那也是她的緣法。咱們也只能為其誦經超度,助她來世投個好人家了。”
喬峰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其他的好辦法,兼之他還有重任在身,也耽誤不得,只好將那姑娘託付給父母和師父照顧。
又想到自己此去北遼,也不知能否全身而退,便鄭重同父母和師父拜別,不等天亮便上路去了。
送走喬峰後,玄苦大師同喬三槐夫婦一起去看了那姑娘,見她呼吸略平穩些,知道是寒玉冰蟾膏起了止痛的效果,並非傷勢有所好轉,問道,“這姑娘可曾清醒過?”
喬母道,“這姑娘方才醒了一會,只說她叫做段阿朱,然後就又昏迷過去了。”
玄苦大師道,“若非峰兒並未使出全力,只怕這段姑娘已經氣絕身亡。”說著讓喬母將阿朱扶起來靠在床頭,自己將真氣凝於掌心,按在阿朱的百會穴上,為阿朱輸送了一股真氣。
“她明早便會醒來,等她醒來後,讓她躺在床上不可隨意行動。”玄苦大師道,“明日午時,老衲再來為她療傷續命。”
說罷,玄苦大師便起身告辭離開。
回到少林寺後,玄苦大師並未回房歇息,而是徑直來到玄慈方丈的禪房外。見裡面燈燭未滅,便輕輕叩了三下門,裡面傳來一聲蒼老的聲音,“玄苦師弟,請進來吧。”
玄苦大師推門進去,見玄慈方丈盤膝在榻上打坐。
玄慈方丈問道,“玄苦師弟,深夜到訪,所為何事啊?”
玄苦大師隱去阿朱被誤傷一事,只將喬峰與那盜書人的事說了,玄慈方丈面色凝重,“那人的武功果真勝過喬峰?”
玄苦大師點點頭,“峰兒說,他不是那人的對手。”又將方才跟喬峰商議的應對之策說了。
玄慈方丈沉吟半晌,道,“便依你之言吧。”又嘆息一聲,“《易筋經》中藏有極為玄妙的功法,若是尋常人得了,多半也不得法門,倒沒害處。只怕那盜書之人參透了其中的奧妙,練成武功,為禍武林。”
可是《易筋經》已經被盜走,現在說什麼也沒有用了,只能部署下去,加以防範。
師兄弟兩人說罷《易筋經》的事,又說起了喬峰。
因為喬峰的身世,玄慈方丈對他一直不能放心,總是擔心喬峰知道身世後會倒戈向契丹,揮刀砍向大宋。
若是按照玄慈方丈的意思,就不該傳授喬峰武藝,讓他安安穩穩做一世尋常布衣便是。可是玄苦大師憐惜喬峰的身世,又見他骨骼清奇,是個練武的好材料,不忍荒廢了他的天資,便偷偷傳授他武功,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拾,終於讓喬峰學成一身好本事。等玄慈方丈發現時,為時已晚。
後來喬峰拜入丐幫後,更是大展武藝,他的人品性情又讓人無可挑剔,就連原本對他心存忌憚的汪劍通,也忍不住對他愈發器重,委以重任。察覺出汪劍通有意將丐幫幫主之位傳給喬峰後,玄慈方丈連寫了數封信勸阻,卻終究沒有阻攔成功。
玄慈方丈道,“喬峰若是漢人……”
玄苦大師道,“他長在大宋,被漢人撫養教導,心中對大宋一腔熱血,又怎麼不是漢人?”
玄慈方丈反問道,“倘若他知道害死他父母的人是漢人,他又如何不為父母報仇?”
玄苦大師哀嘆一聲,“是咱們中了那賊人的奸計。”
玄慈方丈道,“是我輕信他人,明知他非我族類,卻以為他已經歸化,不知道他還包藏禍心。”
玄苦大師忽然想到什麼,問道,“師兄,你是親眼見到那人氣絕身亡的嗎?”
玄慈方丈道,“是我親眼所見。”
玄苦大師道,“師兄,我曾聽聞星宿派有一門龜息功,能讓人陷入假死狀態。會不會……”
玄慈方丈道,“你的意思是……”
玄苦大師道,“那人內功深厚,且精通天下武功,未必不會龜息功。”
玄慈方丈沉思片刻,“你的猜測不是沒有可能,我當年試探他的呼吸脈搏皆無,又見他的妻兒悲慼神色不似作假,便沒有生疑,實在沒有想到他可能是使了龜息功。”
玄苦大師道,“假如那人當初真的是假死,那他極有可能就是盜走《易筋經》之人。否則,我也實在想不到江湖中還能有誰符合這些條件。”
玄慈方丈思量一番,這人既要是一個老者,又要武功高強內力深厚,還不能透過正常手段借閱少林寺的經書。江湖中不是沒有這樣的人,諸如星宿派的星宿老怪丁春秋,吐蕃國的大明輪王鳩摩智都符合,但是他們自持身份,決計不會做出喬裝改版偷盜經書的事情來。
想到這些,玄慈方丈也不得不懷疑,“若他真的是假死脫身,只怕他圖謀甚大。”
玄苦大師道,“我曾聽聞慕容博乃是五胡亂華的鮮卑燕國之後人,他的兒子單名一個‘復’字,恐怕就是取的復國之意。”
玄慈方丈道,“慕容龍城建立參合莊便可見其復辟之心不死,可是慕容氏亡國已有數百年,又談何復國,只是痴心妄想而已。”但是想到慕容博當年假傳訊息,讓他們伏擊契丹遼國的官員,恐怕也是打的挑起宋遼兩國的紛爭,好漁翁得利的主意。又想到當年雁門關外,枉死的眾人,不禁長嘆一聲,“可他這痴心妄想之下,卻平白害了無數人的性命。”
玄苦大師道,“師兄,若那慕容博真的沒死,還來盜取經書,只怕他又在盤算什麼陰謀詭計。還有姑蘇燕子塢的參合莊,慕容復也已經學成武功,糾集了一幫人馬。他們父子兩人一明一暗,恐怕又要在江湖上掀起腥風血雨。”
雖然關於慕容博的事情只是猜測,但慕容復的狼子野心卻是顯而易見的。
暫且不論少林寺中幾位玄字輩的高僧如何商議,也不提喬峰如何讓丐幫弟子尋找薛神醫又是如何前往契丹遼國刺探情報。只說阿朱昏睡一夜,終於甦醒過來。
阿朱醒來時只覺萬般痛楚,忍不住痛撥出聲,可一發聲便牽動肺臟,又激的她咳嗽起來。
喬母聽見動靜,忙走了進來,“段姑娘,你醒了。”
阿朱見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婦人走進來,還稱她為段姑娘,一時間有些沒明白髮生了什麼,緩了一會才想起來,這人是喬峰的母親,自己昨晚被人一掌打中受了重傷。
喬母看阿朱神情恍惚,道,“段姑娘,你先歇歇,我去給你端參湯過來。”
這人參還是玄苦大師派僧人送來的,說是要用人參吊著阿朱的心氣不散。
阿朱喝了參湯,覺得增了幾分力氣,這才能開口說話,“大娘,我這是怎麼了?”
喬母有些內疚,“是我那孩兒誤傷了你。”
阿朱心下一驚,她萬沒想到竟然是喬峰打了她一掌,而她中了降龍廿八掌竟然沒有當場斃命。可是又感受到身體的衰敗,便知道自己恐怕命不久矣。
喬母扶著阿朱躺下,給阿朱掖了掖被角,“段姑娘,你家在哪裡,家裡有什麼人,可需要請他們過來?”
阿朱想到家人,忍不住鼻酸眼澀,大理遠在千里之外,就算知道她的訊息,等他們趕到時,恐怕也見不到最後一面,只不過讓他們白白傷心一場,若他們知道自己是被喬峰所傷,或許又要生出許多不必要的爭端來。又想到燕子塢的阿碧和慕容復等人,覺得幸好已經跟他們告別,便讓他們以為自己安然無事吧,實在不必再讓他們為她傷心難過。
“我沒有家人,”阿朱緩緩道,“我若死了,就將我燒成灰燼,撒入江河之中就好。”
喬母看她灰心喪氣,毫無求生之意,心裡也十分難受,“段姑娘,你放寬心,到了午時玄苦大師便會來為你醫治,我那孩兒也已經讓人去尋找神醫來救你的性命,你年紀還這麼小,未來還長著呢。”
阿朱苦澀一笑,沒有說話,閉上眼睛又昏昏睡去。
喬母心中嘆息一聲,端著藥碗出去,見丈夫在屋簷下坐著給紅棗去核,放下藥碗拉了一張小凳子過來,坐在丈夫身邊,拿起一枚紅棗也開始去核。
“中午做些齋飯吧,玄苦大師來一趟,咱們要留他吃頓飯才是。”喬三槐道,“我待會兒去買一塊豆腐回來,就做豆腐飯吧。”
“好,”喬母道,“家裡粳米不多了,你記得買一些回來。”
喬三槐道,“那你記得給我拿一吊錢。”
自從喬峰學武之後,家裡的條件比從前好了很多,房子翻蓋成了瓦房,家裡米麵也不缺,還能有餘錢,可是他們老兩口卻越來越難跟兒子團聚,昨天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可連一晚上也沒待,兒子便又匆匆離去。
“不用買那麼多,買兩升回來就行,多了你也拿不動,”喬母粗略算了一下家裡的銀錢,“再說,咱們還要給峰兒攢娶媳婦兒的錢,峰兒在外頭有頭有臉的,他的婚事總不能太寒酸了。”
喬三槐點點頭,“等峰兒下次回來,還是要跟他說說這事,他年紀不小了,身邊總要有個知冷知熱的人才行。”
喬母笑道,“等峰兒娶了媳婦兒,咱們就等著抱孫男孫女了。”又想到,“趁著我還能動彈,這兩年要多織幾匹布,好給孩子們做衣裳穿。”
阿朱躺在床上,聽著外面兩個老人絮絮叨叨的聲音,卻不覺得吵鬧,只覺得溫暖。阿朱從前也想象過自己的父母會是什麼樣子,她那時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能想到的便是這樣的尋常百姓家。如果她真的是這樣人家的女兒就好了,她會做一個最聽話的女兒,孝順父母,疼愛弟妹。
外面的聲音漸漸安靜下來,喬三槐去買米買菜,喬母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準備做飯。
阿朱也漸漸真的陷入沉睡,等她再醒來時,只覺得一股暖流自頭頂流向全身各處,胸腹間的痛楚也消減不少。
睜開眼睛,沒看見旁人,只聽見外面有人說話的聲音,不止是喬三槐夫妻的聲音,還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和兩個年輕的聲音。
外面,玄苦大師推辭不過,便跟兩個小和尚一起留下用飯,順便給喬三槐夫妻調理了一下腰腿不適的老毛病。
“段姑娘這兩日先不要飲食,只服用參湯即可。”玄苦大師臨走前留下了兩個小和尚,“你們這幾天就安心照顧她,其餘雜事便交給他們去做。”
玄苦大師留下的這兩個小和尚乃是虛字輩的,一個叫做虛竹,一個叫做虛柏。這兩人素來虔心禮佛,心無旁騖,故此玄苦大師才帶了這兩人來,但來時仍再三告誡他們不許擅自進到段姑娘的房中,每日也不可忘記打坐誦經。
喬家還有一間空房,虛竹和虛柏便暫住於此,白日裡擔水砍柴,等玄苦大師中午過來的時候就考校佛法,到了晚上則輪流守夜。
如此過了五六日,阿朱的身體愈發衰弱,若非玄苦大師的真氣續命和參湯吊著,只怕早沒了性命。
這一日,喬母端了一碗蛋羹進來,進門後叫了兩聲段姑娘,卻聽不見一聲回答,忙放下碗走到床前,只見阿朱陷在被褥裡,雙目緊閉,兩頰凹陷,面色蠟黃,一動不動,竟是如同死了一般。喬母忙伸手去探阿朱的鼻息,見尚有一絲呼吸,微微鬆了一口氣,忙出去尋虛竹虛柏兩個小和尚。
虛柏道,“虛竹,你腳力快,快去請師叔祖!”還特意交待,“後山的小路近便,你走那條路更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