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幾人自然知曉,當時少林寺上下內外無不戒嚴,他們幾人當時也參與其中,只是當時江湖群豪分為幾批前往雁門關外禦敵,玄慈與玄苦乃是第一批,其餘人等則留下處理守寺事宜,要晚幾天再出發,不料第一批前去的豪傑折損大半,此後也不見敵軍大舉進攻,這事便不了了之。
玄苦大師接著道,“當年之事,實在慘烈。”他許是想到了當時慘烈的情狀,忍不住長嘆一聲,“我們當時以為此事成敗,關連到大宋國運,關乎中原千千萬萬百姓的生死,而我們卻又確無制勝把握。故此也顧不得江湖道義,在兵刃上塗抹劇毒,埋伏在雁門關外亂世崗中。等了不久,便聽到有馬蹄聲傳來,那一行契丹人約莫有近二十人,皆是短髮濃髯,神情兇悍之極,各個身披皮裘,提刀拿矛,肩上架著巨大凶猛的獵鷹。等他們走到近處,我們便將沁著劇毒的暗器紛紛射了出去,而他們竟似沒有防備,被暗器擊中後亂作一團,大半摔下馬來。”
玄寂大師疑惑道,“這些契丹人未免太過膿包,怎麼如此不堪一擊?”
玄苦大師道,“當時我們也是如此想,可不等我們商議這是契丹人的誘敵之計,還是另有隱情時,遠處又傳來一陣馬蹄聲。來者是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魁梧,相貌堂堂,服飾也比適才那一十九名武士華貴得多。那女的是個少婦,手中抱著一個嬰兒,兩人並轡談笑而來,神態極是親暱,顯是一對少年夫妻。這兩名契丹男女一見到我們,臉上微現詫異之色,但不久便見到那一十九名武士死在地下,那男子立時神色十分兇猛,向我們大聲喝問,只是他說的是契丹語,我們也聽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話。”說到這裡,他又是一聲嘆息,“若當時我能聽懂他的話便好了,也不至於釀成後來的慘劇。”玄苦不忍心將事情詳述,簡略道,“那人武藝高強,我們雖人多卻也奈何不了他,且當時我們不知那女子不會武藝,唉,竟然將那女子和她懷裡的孩子也給殺害了。那男人見妻兒亡故,發起狂來,大開殺戒,將我們的人殺了大半。當時他已經制服了我們所有人,可是卻沒有將我們盡皆殺了,他抱著妻兒痛哭一陣,又向我們幾個倖存之人大聲質問喝罵,可惜我那時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那遼人仰天長嘯一聲,從地下拾起一柄短刀,在山峰的石壁上划起字來,然後就攜著妻兒的屍身跳下懸崖殉情了。”
玄苦大師連聲嘆氣,玄慈方丈也長嘆一聲,接著道,“他刻的是契丹字,我將石壁上的字拓印下來,後來找了懂契丹字的人翻譯,才知道是中了賊人的奸計。”
玄寂大師追問道,“他寫的究竟是什麼?難道他不是進關偷襲少林寺的嗎?”
玄苦大師道,“上面寫著,‘稚子週歲,偕妻往外婆家赴宴,途中突遇南朝大盜,事出倉促,妻兒為盜所害,餘亦不欲再活人世。餘授業恩師乃南朝漢人,餘在師前曾立誓不殺漢人,豈知今日一殺十餘,既愧且痛,死後亦無面目以見恩師矣。蕭遠山絕筆。’”
玄慈方丈聽玄苦將“峰兒週歲”改為“稚子週歲”,也並不戳破,接著道,“這蕭遠山是契丹人不假,卻師從咱們漢人,曾經立下誓言絕不殺一個漢人,在契丹國中也時時勸說遼國皇帝親宋免戰。他帶著妻兒入關是要探親的,所以才會沒有任何防備。”
玄寂玄難等人不禁啊呀一聲,這樣的一個契丹人死了實在可惜。
玄慈方丈又道,“當年假傳訊息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慕容博。”
玄寂大師道,“他為何要做這樣的事情?”
玄慈方丈道,“只因他是鮮卑人,想要復興燕國,便要挑起宋遼紛戰,好從中得利。”
玄寂大師罵道,“此人實在可恨,他若沒死,我定要取他狗命!”
玄苦大師道,“那狗賊確實沒死,來藏經閣偷學之人正是他。”
“什麼!”玄寂等人驚疑不定,這人先是挑撥宋遼關係,後又詐死逃脫,現在還來偷學少林寺的典籍,實在是陰險之極,圖謀也實在不小。
二十七年前慕容博的武功就不容小覷,他這些年又偷學了少林寺的武功,便更難以對付。
六人商議一番後,定下策略,玄慈、玄寂、玄悲、玄難四人藏於藏經閣二樓四角,玄苦和玄痛二人則埋伏於藏經閣外,以備慕容博逃走。
六人也不能確定慕容博今夜是否會到訪,本做好了連續數日埋伏的準備。沒想到今夜不到子時,便有一個黑影悄然來到藏經閣。
那人顯然對藏經閣極為熟悉,輕車熟路從窗戶溜入藏經閣二樓,徑直前往一個書架前,取下一本經書。
玄慈四人當即自四面包抄過來,那人慌亂一瞬,然後便斜身一閃,躲開了四人的攻擊。玄慈呼的一掌,又向那黑影急拍過去,那人抬手一指,凝運功力,便將玄慈的掌力化去。旋即將身邊書架推向玄寂與玄難兩人,喀喇喇一聲響,二座書架木片紛飛,斷成數截,架上經書塌將下來。又翻身自袖中射出短箭射向玄悲。
這藏經閣內的藏書乃是少林寺的寶物,玄慈等人難免有些束手束腳。那黑影便是料到此處,只往書架中穿行,不斷推到書架,又射出暗器。
終於被他尋到空子破窗而逃,而玄苦與玄悲早已閃身窗前,二人合圍,攔住那人的去路。
那人卻絲毫不懼,道,“憑你們也想攔住我。”
月光下,玄苦見那人右手拈起拈花指,不禁冷笑道,“班門弄斧!”
拈花指乃是少林寺的絕學,玄苦又怎麼會怕他,當即也拈起拈花指攻向那人。不料那人右手拈指是假,左手暗算是真,他左手射出兩枚毒鏢打向玄痛,然後反手一掌擊向玄苦丹田。
以上動作不過短短一瞬,玄痛已中毒倒地,玄苦雖格擋住那一掌,卻未得消解受了內傷,吐出一口血來。
玄慈玄寂四人也趕將出來,卻忽然又有一人現身,與先前那人聯手攻向四人。
月光皎潔,這時才看出,先前那人穿著一身灰色僧袍,後來那人穿著一身黑色僧袍,兩人默契十足,內力深厚。
玄慈等人與之纏鬥許久,終於還是未能將其擊敗,反讓那兩人逃去了。
雖說玄慈方丈等人都懷疑那灰袍人和黑袍人與慕容博脫不了干係,但是畢竟口說無憑,如今又讓那兩人逃脫了去,更無任何憑證。
玄慈方丈與玄苦大師等人商議一番,認為慕容博此時尚且不知到他假死一事已經敗露,或可利用這點抓出他的破綻。便決定暫不聲張此事,只是嚴加戒備,再暗中派人去調查參合莊有無異動。
原本在玄慈方丈的心中,最為擔心的便是喬峰得知身世後會叛宋親遼,於是對喬峰總事有所防備。但現在有慕容博這個強敵在前,他也只好暫時放下隱憂,一心要將慕容博擒拿歸案。
巴天石次日雖發覺到幾位玄字輩的高僧受傷,但既然少林寺並未言明,他便也只做不知。命人在少林寺內外暗中打聽阿朱公主的去向,可是少林寺中知道阿朱受傷的人,也只有玄苦大師和虛竹,虛柏三人,其他人單以為玄苦大師只是派虛竹和虛柏去看護喬三槐夫婦,並沒將此事放在心上,巴天石等人便沒有知道這件事。
故此,巴天石一行人在少林寺中停留幾日,也只是打聽到菩提院經書被盜後,那賊人逃脫不知所蹤。巴天石抄錄好經書後沒有理由繼續盤桓,便告辭下山,率部下回到大理。
阿紫和保定帝聽到巴天石打探到的資訊,便以為阿朱是將盜來的經書送去了姑蘇參合莊,也就暫時放下心來。
阿紫笑道,“大理與嵩山相隔近五千里路,巴司空定然是星夜不停,才能在一月之內往返這一趟。您和眾位護衛大哥實在辛苦,請受阿紫一拜。”說著站起來向巴天石等人拱手一拜。
巴天石忙起身,避而不受,“這是下官該做的,公主千金貴體,下官萬不能受。”
保定帝笑道,“巴司空,阿紫是晚輩,你且坐下,受她這一拜,待日後阿朱回來,也要謝你才是。”
巴天石深知保定帝為人慈和,在朝廷廟堂之外,一向不喜拘禮,素日中段譽待他們幾位老臣亦是多有禮遇。本是不知道小公主的性情才一再以君臣之禮相待,如今看來這小公主也是一位性情中人,便不再推辭,坐下受了阿紫這一拜。
阿紫恭恭敬敬謝了巴天石等人,還向保定帝給他們請賞,“爹爹,巴司空如此辛苦,您可要好好賞他們才是。”
保定帝笑道,“這是自然。”當即賜下賞賜,犒賞了巴天石等人後,又給他們放了五天假,讓他們出宮後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再來上值。
這一月來,阿紫對保定帝和皇后是一萬個貼心貼肺,每日早晚請安從不間斷。人的行動和語言真的會影響到自身的感情,原本保定帝和皇后對阿紫也只不過是面子情而已,但是阿紫口中親親熱熱的喊著爹爹媽媽,一日三餐一起吃著。時不時還捏肩捶腿打扇奉茶,雖然做一會事就要撒嬌喊累,卻也更顯得親近。小嘴裡更是妙語連珠不斷,哄得帝后兩人對她真真的視如己出一般疼愛起來。
等巴天石等人謝恩退下,阿紫便湊到保定帝身邊撒嬌,“爹爹,您什麼時候才教我武功呀。”
“你媽媽整天怕你累著,要把你養成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公主。”保定帝慈愛地笑道,“要練一陽指可要吃大苦頭哩,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一日也不可間斷。”
阿紫哼哼唧唧的辯駁道,“爹爹可把我看扁了,我什麼苦吃不了,在星宿海的時候,上山採藥,下水摸蛇,以身試毒。練功再苦也苦不過這些吧。”
保定帝聽阿紫說起過往的苦楚,心中憐惜,“好孩子,你受苦了。”
阿紫不以為然,嘻嘻一笑,“當時覺得苦,現在想想,也沒什麼。”
保定帝就是喜歡阿紫這樣的性格,不扭捏,不沉湎於過去,總有一股向上向前的勁頭。
“好,爹爹這就把‘一陽指’的心法傳授給你。”保定帝道,“你記好了,這心法乃是咱們段氏密不外傳的傳世絕學。”
法不傳六耳,保定帝屏退左右,只留阿紫一人在屋內,低聲將“一陽指”心法相傳。
阿紫腦子靈活,保定帝說了一遍便記住了,又輕聲複述一遍,確保無誤後,又暗暗唸了兩遍牢記於心。
保定帝甚感欣慰,“‘一陽指’的心法高深莫測,學成後既可禦敵,也可療傷。不難入門,但是想要練到最高境界卻是極難的。”
阿紫舉手保證,“我以後定然日日勤學苦練,絕不讓外人小瞧了咱們段家的本事。”說罷,忽又想起了什麼,“爹爹,阿紫有件事一直想問您,又一直不敢問。”
保定帝笑道,“咱們父女之間,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你只管問就是。”
阿紫小聲道,“爹爹,那天您跟二叔二嬸說的話,是嚇唬他們的是嗎?”
保定帝微微一怔,“你怎麼會有此疑問?”
阿紫道,“江山社稷不是兒戲,就算二叔在外面還有兒子,可是一來真假難辨,二來不知賢愚,又怎麼能比得上阿譽哥哥呢。”
保定帝笑道,“你可真是個鬼靈精,什麼都看的出來。”
阿紫撅起小嘴以示不滿,“我這明明是聰慧過人,為咱們段家考慮才對。”又追問道,“爹爹,我知道二叔是個痴情人,只要他跟人家好過,就絕不會疑心人家會騙他,可您怎麼會僅憑榮國夫人一面之詞就認下我跟阿朱姐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