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竹忙放下手裡的活計,飛奔往少林寺而去。
可惜虛竹情急之下,忘記看看天色,不然就知道午時快到,玄苦大師本就要下山來醫治阿朱。虛柏也正是想到這點,才故意支開虛竹,是有心想在玄苦大師跟前表現一二,前幾日玄苦大師考校時,虛竹那憨貨也不知是為何,竟然得了玄苦大師的青眼,被連連誇讚,而自己卻被完全忽視了。
更不巧的是,虛竹上山時被一夥人攔住去路,要他帶著上少林寺。虛竹見這一行十餘人,各個膀大腰圓,為首的卻是一個又瘦又矮,膚色黝黑,形貌猥瑣之人。又聽他們口音怪異,不似中原人,便覺得他們來者不善,自然不願意將他們帶上少林寺。
可是虛竹身為出家人,又不能打誑語騙人。
那夥人見虛竹支支吾吾不肯帶路,乾脆挾持著虛竹往山上走,虛竹心想不如自己將他們引向前面的大路,如此自己既能請師叔祖前去醫治段姑娘,也能將有敵來襲的訊息提前傳到寺中,讓師父師伯們早做準備。
於是便雙手合十道,“施主們走岔了路,應往前面的石階上山才是。”
那黑矮漢子道,“你這小和尚撒謊,這裡要是不能上少林寺,你來這裡做什麼?”
虛竹不會撒謊,被這黑矮漢子一說,臉漲的通紅,但還是道,“施主,請問你們上少林寺所為何事?”
一個壯漢道,“我們乃是奉大理國陛下之命,前來求教佛法的,此乃我大理國三公之一的司空大人。”
原來,這黑瘦漢子本名巴天石,雖然看著其貌不揚,內裡卻是個精明能幹的人物,曾為保定帝立下不少功勞,眼下在大理國位居司空。司徒、司馬、司空三公之位,在大理國朝廷中地位十分尊貴。
巴天石正是奉保定帝之命來到中原探查情況,聽聞少林寺近日經書被盜,便料想是阿朱公主所為,這才急忙要上少林寺將事情查個清楚。
虛竹聽到他們是大理國的人,這才稍稍放下戒心,道,“小僧不曾誆騙諸位,這裡乃是後山小徑,”又指著岔路道,“順著那裡左拐,往前走上半炷香功夫,就能看見石階,那裡才是上山的正路。”
巴天石點了兩個壯漢前去探路,自己則向虛竹打探情況,“小和尚,你法號是什麼?”
虛竹道,“小僧法號虛竹。”
巴天石點點頭,“虛竹,你還沒回答我的話,你來這裡究竟是要做什麼?”
虛竹不能說假話,又不知道能不能說實話,只好閉口不言。
巴天石正要發怒,那兩名壯漢已經探路回來,他們腳程極快,對巴天石道那裡確實有石階,也見有人上山下山,果然是上少林寺的正路。
巴天石擔心阿朱公主有難,也顧不上探究這個小和尚的事情,當即拋下虛竹不管,帶著人呼啦啦離去。
虛竹看他們離開,才趕忙順著小路跑上山,從後門進了少林寺,正要去找玄苦師叔祖,一抬頭看見烈日當空,這才想到師叔祖只怕已經去了喬家醫治段姑娘,便趕忙找到師父慧能,將自己在山下遇到巴天石等人說了。
慧能聽聞此事,讓虛竹不必管自去做自己的事就好,然後轉身便去找了其他師兄師弟往大門口迎去。
虛竹又怕師叔祖沒下山,便又去了師叔祖的禪房,遇到虛簷,得知師叔祖一刻鐘前就已經下山,這才真的鬆了一口氣,也不敢耽擱,又要往山下趕去。
等到虛竹匆匆趕回喬家時,玄苦大師已經離去。
虛柏道,“師弟,你累了半日,坐下歇歇吧。”還將留出的飯菜端給虛竹吃,虛竹感激不盡,謝了又謝,這才坐下吃飯。
房裡的阿朱也在吃飯,她現在除了參湯便只能吃湯羹這些好克化的事物,勉強吃了半碗蛋羹,就實在吃不下去。
“大娘,剩下的半碗留著我晚上再吃吧。”
喬母柔聲道,“傻孩子,怎麼能讓你吃剩飯,吃不下就不吃了,晚上大娘再給你做新鮮的。”
阿朱道,“大娘,你不用對我這麼好,我是個將死之人,吃多吃少,吃好吃差又有什麼關係。”
喬母道,“好孩子,你不能這樣想,有玄苦大師在,你定然能好的。”
阿朱苦笑道:“大娘,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如果沒有玄苦大師的真氣續命,我早就氣竭而死了。可玄苦大師畢竟不能日日為我續命,到那時候那又該如何是好?”
喬母也不知道會怎麼樣,但仍是勸慰道,“等到峰兒找到薛神醫,自然就能救活你的性命了。”
阿朱搖搖頭,沒有再說什麼,“大娘,我那包袱裡有些銀子,你拿去使吧,我這幾天吃的人參不是小數目。”
“人參是玄苦大師拿來的,”喬母不肯要錢,“你一個小姑娘身上還是留些銀子傍身才好。”說著還是把包袱拿給阿朱,“那天我給你敷藥的時候,看見你貼身放著一個小包袱,也放在這裡了。”說著又怕阿朱非要給錢,端著碗趕忙出去了。
阿朱靠在床頭,費了一番力氣才開啟包袱,拿出裡面那個油布包著的小包袱,心想,自己費勁心力為的就是這本《易筋經》,將這經書送回姑蘇是不能的了,不如自己看看裡面究竟寫了些什麼,也算沒白忙一場。於是將油布解開,取出《易筋經》翻閱起來。
卻看裡面盡是自己看不懂的文字,不由灰心喪氣,原來這《易筋經》是由梵文寫成的,自己不通範文,如何能看的懂。
又想到燕子塢也沒有人識得梵文,不禁又氣又惱,自己為了這本註定無用的經書,竟然落得如此下場。
氣惱之下,就想把書丟到地上,卻又想到,若是明日被玄苦大師看到,豈不是自投羅網。可是她心中有氣,便也不肯好好將《易筋經》用油紙包好,隨手塞進包袱裡不再理會。
阿朱心情不好,躺了一會也沒有睡著,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難受的。轉而想到自己時日無多,她正是愛俏的年紀,思及自己這幾天只能躺在床上讓喬大娘幫忙擦洗,偏她如今體虛,時不時就要出虛汗,先前渾身無力也不覺得,可此時她剛被玄苦大師輸送了真氣,身體有些力氣,就有些無法忍耐。暗暗想著,我死也要乾乾淨淨的死才好。
等到喬母端著參湯過來時,阿朱喝了參湯,就向喬母道,“大娘,我這幾天昏昏沉沉的,有些記不得時間,我病了有幾天了?”
喬母算算時間,道,“今天已經是第七天了。”
阿朱微微嘆氣,“大娘,我想我沒有幾天好活了,我求您一件事,請您務必答應我。”
喬母道,“好孩子,你說吧,只要大娘能做到,都會為你做。”
阿朱道,“大娘,您幫我燒一盆熱水,我想好好梳洗梳洗。”
喬母道,“這可使不得,你現在身體虛弱,怎麼能洗澡,你覺得身上不清爽,那大娘給你擦洗擦洗就是了。”
阿朱堅持道,“大娘,求您就答應了我吧。”她喘著氣,“我想走的時候能幹乾淨淨的……”
喬母想到玄苦大師說的話,再看看阿朱哀求的神情,遲疑了片刻,道,“孩子,明日等玄苦大師來了,咱們再洗澡好不好,萬一有個事情,也好施救。”
阿朱知道自己是不能說動喬大娘更退一步,便沒有再說什麼,心中卻知道玄苦大師是絕對不可能同意的,說不定還要覺得她是在胡鬧。
阿朱想了想,依舊不肯放棄,自己盤算起了其他的主意,先是說身上發冷,請喬大娘多給她灌幾個湯婆子暖暖。
這個喬母自然沒有不答應的,家裡的不夠用,還去鄰居家借了幾個,索性現在還不到時節,誰也用不上這東西,還真讓喬母借到不少,又給阿朱在房間裡點了碳爐取暖。
阿朱趁喬母出門,隔著窗戶使喚虛竹給她拿來一個木盆,拎進來一桶水。
虛竹不明所以,但還是答應下來,也不進阿朱的房間,開了窗戶,把木盆和水桶放進去。
到了晚上喬母來給阿朱送晚飯時,房內燈光不明,兼之喬母年紀大了,眼神不好,也沒有注意窗戶邊放著的東西。
等到夜深人靜時,阿朱憑藉著一股毅力起床,先從包袱中取出一枚蠟丸,裡面封存的是姑蘇慕容家的參芪丸,是補氣的上品。阿朱撥開外面的蠟衣,吃了丸藥,不一會便覺得有了力氣。
阿朱下床,將湯婆子裡的水倒到盆中兌上冷水,就著爐火給自己洗澡,一盆水用完就悄悄順著窗戶倒出去。
折騰了許久,終於洗了個乾淨,身上還好說,但頭髮卻無力擦乾。
可阿朱已經沒有了力氣,她乾脆不管頭髮乾沒幹,勉強套上衣服,趴在床上昏睡過去,想著就這麼死了倒好。
但許是阿朱命不該絕,她沒有死去,而是被凍醒了。醒來後迷迷糊糊覺得頭重腳輕,此時天色微微發亮,能看清房中情形,阿朱抬頭看見包袱已經被浸溼了,下意識就去解開包袱,要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晾乾。
一開啟包袱,就看見上面的《易筋經》已經被浸溼,心中煩躁,拿起書隨手一丟,又猛然想起不能亂丟,便趕忙扶著床去撿。卻看地上的《易筋經》正好開啟,似乎同她白天裡看見的不大一樣,定睛一看,只見書頁上的彎彎曲曲之間,竟出現一個僧人的圖形。
阿朱嚇了一跳,這才真正清醒過來,她掙扎著爬下床,匍匐著來到《易筋經》跟前,趴在地上去看那書頁。
這居然不是她眼花看錯了,書頁上真的有一個僧人,這僧人姿式極是奇特,腦袋自胯下穿過,伸向身後,雙手反抓著兩隻腳。
阿朱看的入迷,她原本就是匍匐的姿勢,不知不覺也學者那僧人的模樣,將腦袋從雙腿之穿過了去,右手抓住了右腳,左手抓住了左腳,這姿勢本應讓人十分難受才是,可是阿朱卻覺得呼吸順暢許多,就連頭昏也減輕了不少,身上的痛楚也略輕一些。
阿朱本就是極聰慧的人,當即明白,原來這《易筋經》裡面另有玄機,需要用水打溼才能顯現出來。當真是天不絕她,竟讓她誤打誤撞得到了這樣一個大機遇。
想到此節,阿朱保持這般姿勢伏著,雙眼靠近書頁細細去看。這才看見那僧人身旁寫著兩個極大的黃字,彎彎曲曲的形狀甚是奇異,筆劃中又有許多極小的紅色箭頭。
阿朱雖不識得那兩個字是什麼,但她心中自然而然便隨著箭所指的筆劃去看去想,只覺胸腹中的痛楚似乎化作一線暖氣,自胸腹繞著周身經脈行了幾個圈,而後便順著任督二脈漸漸消散。阿朱正要繼續參詳其中奧義,忽然聽見有人開門的聲音。
嚇得阿朱連忙恢復原狀,將《易筋經》塞入懷中收好,重新躺到床上裝睡。
可等了片刻不見有人進來,再側耳去聽,原來她剛才聽見的竟然是其他房間開門的聲音。
阿朱這才明白,她練了《易筋經》中的功法後,不僅消減了身上的病痛,還讓她耳聰目明起來,心中不由十分歡喜。躺在床上,覺得身體從未如此舒暢過,一掃這幾天的萎靡。
阿朱歡喜了一會,又想到留下這《易筋經》的人實在狡猾,先是用梵文寫下晦澀難懂的經文,讓不知情的看了便棄之一旁。而就算懂得梵文的僧人看了,也自然不會用水去浸溼經書,自然是看了也無用。
正想著,忽然聽見門被敲了三下,“段姑娘,你醒了嗎?”
是喬母來了,因為阿朱受傷的緣故,喬母也不等阿朱應聲,敲過門便推門而入,手裡端著熱水,正是要來給阿朱洗漱用的。可是一進來就看到阿朱頭髮半乾躺在床上,湯婆子也被拔去塞子,盆裡地上還有些許水漬,哪裡還不明白阿朱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