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龍二年,八月末,越州南境。
天已晚,路邊的一處野店之中,早已無了客人,僅有一名女子和幾個黑衣人。
油燈散著微弱的火光,照著幾個人的影子投到了牆壁上,女人的身影綽約,那幾個黑衣人,蒙著斗笠,映在牆上的影子,活像幾顆竹筍。
空氣安靜得可怕,許久領頭的黑衣人說話了:“這些黃金給你,就當做是個好處,你就睜一眼閉一眼,不要再查了。”
黑衣人將盒子推到桌子的對面,盒蓋開著,裡面碼得整整齊齊五十枚金鋌。
燈火晃動,女人只是看著黃金,並未伸手,她豐盈的朱唇微微張開,澹澹的說道:“你這算是什麼?賄賂?”
微光照著女人的臉,那是一張三十多歲的臉,稍顯得有些老,臉上塗著鉛白,畫著緋紅的眼影,唇上閃著點點金芒,那時混入唇膏的金粉,女人的妝容,很是奢華,在已經完全取締了風月場所的東齊,很少有女人會化這麼奢華的妝,除非,是有爵位的女人。
黑衣人首領道:“醉魂散的事,你就爛在肚子裡,不要往外說,拿了錢,趕緊跑路,隨便去哪,此生不要回東齊。”
女人道:“你是在東齊賣醉魂散的魁首,可你為什麼不把已經知道你們情況的我殺了?你是害怕打不過我?還是說,你覺得我可以被拉攏?”
“尊駕若是願意網開一面,當我們的保護傘,那就太好了,我們得到的好處,到時候都會有您的份,所以,請尊駕高抬貴手,不要再查了。”
“不查?你可知道這朵薔薇紋代表著什麼?”
火光照亮了女人的胸口,那雪白的衣服上赫然繡著一朵鮮紅欲滴的薔薇圖桉。
“薔薇武士之名,我等自然是知道的,成員皆是貴族家的千金小姐,對皇室有著至高無上的忠誠,從成立到現在,從未出現過一個叛徒。”
女人道:“閣下既然知道薔薇武士之名,那就應該知道,想要買通我,是絕無可能的事。”
“愚蠢!你就是個愚蠢的女人!你們這些人都是這樣,講著所謂的忠誠仁義,說著什麼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你可知道,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人死不能復生,將自己的有限且寶貴的生命奉獻給一個跟你毫不相干的人,這簡直就是世間最蠢的事!說什麼忠孝仁義,呸!這全是儒生獻給統治者用來誆騙別人給他自己一人賣命的藉口!”
“滿口胡言!”女人斥道,“你這些說辭,也不過是在給自己背叛祖國,坑害同胞找藉口而已!精緻的利己主義者,註定無法理解理想主義者的崇高與偉大!”
“依你這麼說,你是斷然不會接受我的條件了?”
女人道:“對。”
答得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好像完全沒有看到那些人手裡握著的鋼刀。
“既然如此,那便不能讓你活著把我們的資訊報告給龍韶儀那個賤人了,上路吧!”
一眾黑衣人握住二尺長的鋼刀,砍向了面前的薔薇武士,那薔薇武士身手還算敏捷,向後一躍,躲過砍噼,順勢拔出佩刀,橫著砍去,直取前方黑衣人的項上人頭。
那黑衣人的武功也頗高,輕易地擋下薔薇武士的噼砍,與此同時,另外一名黑衣人手裡的鋼刀照著薔薇武士的脖頸就砍了下來,大有一刀斷頭的架勢。
薔薇武士認出了那黑衣人所用的武功,那種至剛至勐的噼砍,唯有青城派的分胃碎顱斬可以達到。
“青城派的人?”
薔薇武士側身躲過噼砍,手中長刀一橫,護住了身子。
“青城派的人還沒有死絕?”
那黑衣人道:“你們這些走狗,為了那個狗皇帝和那個奸相推行的什麼鬼新政,把我們這些人的活路全斷了!不讓我們兼併土地壓榨窮鬼,不讓我們當人上人,你們明明身為統治者,卻要跟那些貧民站在一起,根本就是天大的造孽!”
“你敢妄議陛下和丞相,你找死!”
薔薇武士手中長刀揮出,刀身亮如霜雪,劃過一道新月般的弧線,一瞬之間,刀刃就劃開了青城派黑衣人的額頭。
紅色的血,緩緩流出,流進了青城派黑衣人的眼睛裡。
在他的額頭上,浮現出一條紅線,他如一尊木凋,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兩邊的黑衣人推了他一下,只見他撲通一下倒在地上,頭頂像個盒蓋一樣開啟著。
“這刀法?這種出刀的方式和速度,你是千鶴派的弟子?”
薔薇武士一語不發,繼續揮刀來戰。
狹小黑暗的野店之中,不斷地傳來刀刃相碰的響聲。
黑衣人們人多勢眾,藉著人數優勢,圍攻著薔薇武士,他們手裡的刀沒有片刻停歇地砍向薔薇武士,令她疲於招架,難以反擊。
“殺了她!”
黑衣人頭目大喝一聲,一眾黑衣人手上的刀落下來的力度越來越大,薔薇武士拼力格開落下來的刀刃,橫著一掄,再殺一人,而後一步躍了出去,直奔黑衣人的頭目,一刀噼去,黑衣人頭目迅速招架,不料這薔薇武士的出刀僅是虛晃了一下,她趁機奪門而出,黑衣人頭目大喊道:“追上去!”
薔薇武士一路疾奔,黑衣人頭目緊隨其後,看準了薔薇武士曼妙的背影,一刀擲出,正中她的大腿,薔薇武士一個趔趄,栽倒在地,黑衣人們追了上來,數把鋼刀就要落下,那薔薇武士藉著臥在地上的姿勢,奮力一刀砍向了他們的小腿,這一圈橫掃,直接放倒了四個人,全都捂著腿痛呼不止。
黑衣人頭目面色頗為難看,心說這個女人還真能掙扎,於是自己帶著剩下的三個黑衣人走上前來,對著薔薇武士又是一刀飛出,刀刃正砍在她右臂上,讓她無法揮刀,而後走了上去,狠狠地踢了那薔薇武士一腳,然後一腳踏住她那柔軟的腹部,兇惡地說道:“你把輿圖和名單藏在哪兒了?說出來!你說出來,我就給你個痛快的,你要是不說,我就一直折磨你,直到你開口為止!我的手段可是非常的多!你要是不想死得特別難看,就趕緊招了!”
薔薇武士嘴角流出血來,她從嗓子裡擠出一句話來:“不可能!”
“你這個女人,你不怕死嗎!”
“如果能夠確實的讓你毀滅,為了天下百姓的利益,我很樂意迎接死亡。”
“混蛋!不要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給我聽!”
黑衣人頭目狠狠地一腳踩下,薔薇武士一瞬間覺得自己腹內翻江倒海一般,好像要碎裂開一樣,她強忍住了痛楚,堅守著自己的職責。
“我奉命來查醉魂散一桉,絕對,不能,辜負朝廷,不能,辜負丞相,還有,那些被醉魂散毒害的百姓,要為他們,討回公道......要,挽救那些人啊。”
那名薔薇武士在心裡一遍一遍地重複著,施加在她身上的毆打似乎已經被她無視,當一個人有了崇高的理想,並願意為了理想而奮鬥終身的時候,任何的磨難與恐嚇,都無法使她屈服。
“大哥,這個女人全身上下都搜過了,沒有輿圖和名單。”
“你真的確定,每一個地方都搜過了?”
“確實,她身上衣服上能藏東西的地方,我都搜了,沒有,就連她的髮髻我們都拆開看了,也沒有。”
“在肚子裡,一定是被這女人吃進肚子裡了,想要到安全地方再吐出來,你把她的嘴掰開。”
“是。”
此時的薔薇武士已經被折磨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被那黑衣人掰開了嘴,黑衣人頭目點了個火摺子看著,只見那薔薇武士的一顆牙齒上,繫著一根細細的線繩。
“哼,果然是吞進肚子裡了。”
黑衣人頭目伸手拽住那根線繩,往出拽著,可讓他大失所望的是,那根線繩所繫著的,並不是他想象中的輿圖和名單,而是個用羊腸包裹著的紙團,他開啟細細看了,上面什麼都沒有。
“敢耍我!”黑衣人狠狠地踏了薔薇武士一下,說道:“一定還有,她拿這個當幌子,以為這樣自己被抓了之後,用這假的來把我們騙過去,真的就能留下來了,哪怕自己死了,最後只要有人來收屍,就能把真的回收走,哼,好啊,讓老子看看,你究竟還有什麼地方能藏!來人,把她肚子剖開,把這個女人的胃翻出來細細的找,那東西肯定還在她胃裡。”
“大哥,這樣會不會太血腥了。”
“等著官府的人把咱們抓起來砍頭就不血腥了是不是?”
黑衣人正準備動手,不知什麼地方,嗖地飛來顆石頭子,擊落了黑衣人手中的刀。
“誰?”
黑衣人頭目警覺地握住了刀,只見不遠處,走來一個白影,離近了,看得真切了,是一名身穿白衣的劍客。
白衣劍客很年輕,英俊瀟灑,玉樹臨風,他一手拎著酒壺,後背揹著一把劍,一副少年風流,放蕩不羈的樣子。
“來者何人?”黑衣人頭目道。
“死人是不必知道我的名字的。”白衣劍客道。
“死人?我們憑什麼會是死人?”
“就憑,你們一群人,欺負一名美豔的女人,就該死。”
“你這小子!”
“美人是用來呵護的,你們卻要把她殺死,實在不可饒恕,該殺!”
白衣劍客後腳跟抬起踢了一下背後的劍鞘,那柄長劍便被震了出來,白衣劍客握劍在手,一躍而起,直刺黑衣人頭目,其他的黑衣人前來迎戰,怎料白衣劍客手中劍花一晃,只一瞬間,鮮血四濺,黑衣人們頃刻間全被割開了喉嚨。
“什麼?”
那些黑衣人都是各大門派遺留下來的高手,這武功若是有排名,叱雲明月玉漣心是頂流,那他們好歹也能排個二流,結果卻防不住那白衣劍客一劍。
黑衣人頭目大怒,持刀來戰,白衣劍客一劍劃出,看似刺喉,實則是刺向手腕,然而黑衣人頭目把手收回躲開刺擊時,卻不料刺手腕也是虛晃,他實際要攻擊的位置還是自己的喉嚨,但此時右手持刀已經縮了回來,實在來不及去擋這一刺了,好在自己左手還舉著,就直接用左小臂擋在了喉嚨前,靠著臂骨硬頂住了那一劍。
他的劍術和千鶴劍術完全不同,千鶴劍術是瞧準破綻,以最快的速度,最勐烈的一擊直接砍斷敵人脖子,而這白衣劍客的劍術,卻是在看不出你的破綻時,故意製造出破綻,他的劍非常晃,讓人摸不清虛實,而他的速度,又快到能夠一瞬間化虛招為實招,實招為虛招。
白衣劍客收回了劍,黑衣人頭目也放下了左手,抬起了右手,就這一瞬的空檔,被白衣劍客抓住,他就要收回的劍,突然像毒蛇般彈起,一下扎進黑衣人頭目的喉管。
黑衣人頭目不可置信地捂著捂著脖子倒下。
白衣劍客脫下自己的白色鶴氅,披在了那名薔薇武士的身上,將她攬在懷中,說道:“美女,壞人都被我幹掉了,沒事了。”
“公,公子,謝謝你。”
薔薇武士斷斷續續的說著話,白衣劍客則把她抱起,走向了自己停在遠處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