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北朝,風雪交加,冷風如刀,天地如同砧板,眾生似是魚肉,在這呼號的寒風中瑟瑟發抖。凍成冰凋的屍骨成片地堆在京城外的曠野上,無人收屍。肉已硬如磐石,禿鷲和烏鴉都不願下嘴。

淵城之中,爾朱雲烈的部隊正在休息。

一名娘子軍的女兵走進了鐵浮屠戰士的屋子,她是一名三十多歲的女戰士,此刻正笑吟吟地看著面前的精壯漢子,說道:“小哥哥,天好冷,能讓姐姐在屋裡坐會兒嗎?”

“您坐,坐,沒事,坐吧。”那鐵浮屠的戰士還是個純情少年,從來沒和女人走得這麼近,被那女兵一撩,渾身不自在,臉唰地一下就紅了。

女兵坐在他身邊,細長的手指纏著他的手,說道:“我們這些人,都不知道明天會怎麼樣,跟隨殿下征戰這麼多年,姐姐卻只覺得好寂寞。小哥哥,你能讓姐姐在戰死之前,有一段甜蜜的回憶嗎?”

鐵浮屠戰士額頭冒著汗,眼睛堅定地看著前方,說道:“姐姐,你別說這些喪氣的話,你不會戰死的,有我們鐵浮屠打頭陣呢!再說了,殿下不是還在呢嗎,有殿下在,我們一定能贏。”

“哼,真是個小孩子,一點都不解風情。”

屋外的風雪更大了,燭火搖曳,人影晃動。玉漣心此時,正在幫著爾朱雲烈換藥,自從服下那粒靈藥之後,爾朱雲烈的傷恢復速度極快,現在基本無有大礙了。見到爾朱雲烈現在行動自如,玉漣心欣慰地笑了,“看樣子姐姐已經恢復了呢,現在這把霜明也該交還給姐姐了。”

爾朱雲烈接過霜明,放到了床頭,看著玉漣心身上的緊身衣與那些刀劍,頗為疑惑地問她說:“這衣服是?”

“墨玉流光甲,這刀是霜冽,劍是承影和切玉。此前他們叫我接近你時,為了能夠混入重陽節的宴會,這些東西都放在虎賁宿衛衙門了,現在他們都走了,東西卻沒帶走,之前咱們進京城時,我就都給拿回來了,這墨玉流光甲和霜冽刀就是皇帝送我的東西。”

“這兩樣可都是皇室的珍寶,元子悠拿這兩樣東西送你,他可真是夠大方啊。我猜他現在一定很懊悔,也很鬱悶。”

玉漣心摩挲著身上的墨玉流光甲,對爾朱雲烈說:“等我回到械城,就把這件衣服拿給公輸城主看看,看他能不能做出一件一模一樣的來,這東西要是能批次生產,裝備給姐姐的娘子軍,那戰鬥力肯定能上一大截,它這麼輕便,幾乎都沒有什麼重量,又堅韌無比,姐姐,你用霜明砍我一下試試。”

“別鬧,你會受傷的。”

“姐姐你看嘛,”玉漣心說著,用霜冽朝自己腹部勐地刺下去,刀尖扎在那裡,完全進不去,她又在胳膊上劃了兩下,墨玉流光甲上面連個印痕都沒有。

“姐姐,我沒騙你吧。這把霜冽和霜明是一對,它們材料相同,工藝相同,霜冽既然無法擊穿,霜明應該也是。”

爾朱雲烈將信將疑地用霜明在玉漣心身上劃了一下,果然,那衣服上面連個印痕都沒有留下。

“確實是一件好東西,皇室果然是藏了不少的寶貝啊。”

這時,爾朱雲霜進了屋,對爾朱雲烈稟告道:“殿下,娘子軍跟鐵浮屠的人,他們,呃,他們在一起。”

爾朱雲烈察言觀色,立刻就明白爾朱雲霜說的是什麼,她擺擺手說:“讓他們玩去吧,這些傢伙是得宣洩一下自己的情緒,大家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麼時候,所以把每天都當成最後一天來過,其實我挺理解的,你就不要管了。”

“是。”

又一人進來稟告爾朱雲烈道:“殿下,東齊國在其皇帝高皝的帶領下,出兵犯我邊境,連戰連捷,現在已經奪取了幷州之地,即將南下來攻打京城。”

爾朱雲霜道:“從京城向西,攻破雲彤關,就是陪都,這一戰是奔著滅國來的。殿下,我們怎麼辦?”

爾朱雲烈道:“我軍現在人數僅有萬餘,而且傷員居多,戰馬疲憊,缺少補給,不宜出戰,現今留在淵城靜觀其變吧,趁著這些日子,讓傷員把傷養好,然後招募一些軍士。對了,我府裡的那些財寶在回京的時候你們是不是都搬出來了?”

“是都搬出來了,但是咱們突圍的時候,沒能全帶走,只拿了一點點。”

“一點點?是多少?”

“也就是一些金玉首飾之類的小物件。”

“小物件也行,你們派些人,拿上他們去南邊的大城襄城,去最好的首飾店,把它們賣了,拿到銀子之後,兌成銅錢,留下三成,剩下的買糧食,我們要靠這些糧食,重整軍隊,等待時機,掃平這個亂局。”

“殿下,那些首飾,能換多少啊。”

“你這是看不起我啊,我那些首飾,每一件都是國寶,價值連城的東西,到時候你就往高了開。”

玉漣心這時對爾朱雲烈說道:“雲烈姐姐,這種事可以讓玄藏去辦,他可擅長討價還價了,這傢伙鬼著呢。”

“他還有這本事?”

“那可不,除了和尚該乾的事之外,什麼事他都能幹。”

兩日後,襄城。

因為地處南方的原因,這裡沒有經歷此前的豪強混戰,人們的生活算是穩定,日子還比較富足。城中有一條街名為雪月巷,可謂十里繁華,此前由於戰火蔓延,京城之中的那些煙花女子逃出京城後,便一路向南結伴來到雪月巷謀生,為這裡的繁華添了幾分貢獻。因為雪月巷的存在,襄城的首飾店很繁榮,姑娘們都愛美,公子郎君便不惜重金購得精美的飾物贈給自己心儀的姑娘,其中一家最大的首飾店叫做玉金坊。

玄藏穿了一身乾淨衣服,帶著十幾名穿著普通女子服飾的娘子軍女兵來到玉金坊中,掃了一圈,招呼店裡夥計道:“夥計,你們掌櫃的在嗎?”

那夥計一看來者,英俊瀟灑,器宇軒昂,身後這十幾名女子,個個是身材高挑,容貌美豔,這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人家的人,心想這當是一位貴客,便笑著迎上來道:“這位爺,您請坐,我這便去請掌櫃的。”

不一會兒,掌櫃的來了,是一位衣著華貴,容貌端正的中年人,微笑著走到玄藏面前,看了他一眼,再看後面的女人們一眼,恭敬地說道:“貴客大駕光臨,小店真是蓬蓽生輝,不知客官是需要點什麼?”

玄藏笑著說:“掌櫃的,我呢,也不跟您繞彎子,我不是一般人家的,當然我身份也不高,我是個王府的下人,替我們主子辦事。”

掌櫃的一聽,王府,心說這不是元家的人那就是爾朱家的人啊,這可不能得罪,繼續賠笑道:“是是是,這小老兒能看出來,您繼續。”

“我們家王爺啊,想要開個後花園,這府裡呢,沒那麼多現銀,王妃就說了,把這首飾什麼的拿出去換點現錢來,反正都是些看膩了的貨。”說著,玄藏先把一顆夜明珠拿了出來,放在櫃檯上,對掌櫃的說:“掌櫃的,您看看這夜明珠,如果在您的店裡往外賣,能賣多少?”

夜明珠一拿出來,掌櫃的眼睛都直了,他幹這行這麼多年還沒見過這麼大個的呢,用手在上面擋了下,那清雅的綠色熒光便立刻散出,“好好好,果真是好寶貝,這王爺出手,果然是不同凡響啊,這位爺,這樣,我也不能讓王爺虧著,我給您三萬兩雪花銀,怎麼樣,這是我能給您的最高價了。”

“三萬兩,行吧,勉勉強強,那容我多句嘴,這東西您往外面賣,能賣多少?”

“起碼得五萬。”

“行啊,還得是你們這行暴利。”

“害,哪兒那麼容易啊,有時候好幾年都等不來一個買主呢。”

“那掌櫃的,您再看看這個。”

玄藏又取出一支鳳頭金釵,放到櫃檯上,笑眯眯地看著掌櫃的,說道:“您看這支釵子,能折個多少?”

“爺,您這是太難為小店了,您這一支釵子,可抵上我這手裡一大把了,這支釵子您給一萬好了。”

“一萬?”

“一萬五,一萬五!現在小店的現錢也就這麼多了,要不啊,您再去別家瞅瞅。”

“唉,一萬五,也可以,還算能接受,那我就去別家看看,這兩樣東西您可得收好了,莫要被賊人偷了去。”

“那肯定的,來,這是銀票,您收好。”

“嗯。好了,我們走。”

玄藏收了銀票,一招手,帶著女人們轉身離去。掌櫃的收了夜明珠和鳳頭金釵,笑得合不攏嘴,對夥計說:“小子,咱們店就要發大財了,這珠子起碼能賣十萬!”

“十萬!”

“這珠子怕是幾百丈的深海下面生活的巨蚌經過上百年才能產出一顆,這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寶啊,你現在就聯絡南洋商會,讓他們把這珠子轉手。”

“明白,小的馬上就去辦!”

出了玉金坊之後,幾個女兵圍在玄藏身邊,神情很是仰慕,說道:“玄藏師父,你演得可真像那麼回事,要是換成我們幾個啊,指定要不來這麼多銀子。”

“你以為三萬兩很多嗎?那傢伙其實還能出更多,只不過是覺得咱們急用錢,著急出手,所以往下壓,如果不是這麼急著用錢,其實還能跟他抻練,走,我們去下一家,把那支金步搖給我。”

第二家就遠不如玉金坊,那支步搖僅僅搞來了八千兩,也是很多了。銀票拿在手,玄藏笑了笑,對幾個女人說:“其實我還有一招,來錢更快。”

“什麼?”

“看見前面那個賭坊沒有?”

“玄藏師父,你一個出家人,還會賭啊?”

“你以為呢,就拿這八千兩,看我怎麼贏出來八萬兩。”

一晃已經是到了晚上,玄藏領著她們在賭坊裡已經連著贏了幾十把,對面的人臉都綠了,最主要的是玄藏他還是脫光了上衣跟他玩的,擺明了告訴他“老子身上什麼都沒藏,別輸了錢之後賴老子出千。”

此時的玄藏,表現得就如同一個沉浸賭場幾十年的老賭棍,兩眼冒光,全然不顧形象,跳著腳地搖骰子,對面氣的臉色鐵青,七竅生煙,最後招呼賭場的人說:“我要借一萬兩,繼續跟他賭!”

“這位爺,您借一萬,還的時候可得還一萬三。”

“沒事!”

玄藏笑了一下,說了一句:“我押大。”

那人道:“我就不信邪了,我押小!”

骰盅拿起來,三個六。

“不好意啊,老兄,我又贏了。”

玄藏把銀票收入懷中,拉著身後那些娘子軍女兵道:“走了,妹妹們,天不早了,爺得回家休息去了!”

那人一步跨到玄藏面前道:“你想就這麼拿錢走?不行!”

“怎麼,還想賭?老兄,你都欠人家一萬三千兩銀子了,省省吧。”玄藏一把將那人推開,走了過去,娘子軍的女兵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比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

玄藏出了賭場,數了一數,笑道:“一共贏了十二萬兩,加上賣首飾的五萬三千兩,一共十七萬三千兩,這麼大一筆錢拿來給你們家殿下充軍費,應該足夠了吧。”

一名女兵點頭道:“確實,應該能支援我們打半年的仗。”

“什麼?十七萬兩銀子才夠打半年的仗?”

“我說的還是隻在附近打,不擴充部隊,不遠征的情況下,如果要擴充部隊,十七萬兩根本不夠用。上一次我們殿下遠征西域,跟西域三十六國交戰,打了一年半,那一戰的軍費是兩千萬兩銀子,你敢想嗎。”

“這麼貴啊!那怎麼還有那麼多人要打仗?”

“因為打仗得來的利益比軍費開支高唄。如果不確定自己會賺,沒有人會去打仗,精明的人都會這麼想,只有蠢貨才會像華業那些豪強一樣給別人當棋子。”

“按你這麼說的話,東齊國是認定了他這一戰能夠攫取到極大的利益,才會勞師遠征,來進攻幷州,不過,他為什麼不直接從虎牢關攻進來呢,這樣離京城更近,省去很多時間啊。”

“這個嘛,我不知道,我也只是一個小兵。但是他既然去打併州,就說明幷州有什麼東西是他一定要得到的,或許是,牧場?亦或是對北境的控制權?”

“好吧,先不說這個了,我們得快點按殿下吩咐的,把錢糧運回去,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