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門。

“瑪的,這是在幹什麼?”

郝效忠站在城牆上,疑惑地眺望著城外的山川壇。

雙方已經各據一道城牆,很有默契的對峙幾個月了,期間城外的明軍沒有一次真正的進攻。

當然,城內也沒有一次出擊。

最多偶爾互相開炮意思意思而已。

他們這些在城內樂不思蜀,每天縱情聲色,給勳貴們戴了無數頂綠帽子,自然捨不得懷裡那些江南佳麗,而外面計程車兵也沒興趣冒死衝這道堪稱古代最堅固的城牆,更何況因為背後士紳全力支援,所以城外各軍的糧食供應充足,就連軍餉也不拖欠……

可不敢拖欠。

劉良佐在江北可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滁州,天長等地大量士紳的財富被洗劫一空,妻女直接被抓去當營妓,甚至還有不少士紳乾脆被滅門,這些叛軍正在向江南士紳展現什麼叫亂世,什麼叫末日浩劫,這種情況下全靠馬士英帶著高傑等人頂在南京。但高傑之流本質與劉良佐沒有區別,如果不能保證他們的充足供應,導致他們那點搖搖欲墜的忠心也崩塌,那血洗江南的就不是劉良佐十幾萬人,而是左良玉,高傑等加起來超過二十萬頭餓狼了。

這種情況下江南士紳真的出血了,各地耆老會不但迅速募集足夠軍餉,而且大量從外面採購軍糧,包括從山東採購罐頭運到南京。

這裡的優勢就是運輸便捷,就算下游糧食不夠,只要有銀子,江西士紳那裡有的是。

銀子送過去緊接著順流直下。

尤其是在高傑部下都叛逃去投奔劉良佐,快快樂樂一起燒殺搶掠後,蘇州耆老會更是主動串聯各地,然後湊錢給各軍士兵每個月加一兩銀子的軍餉。

也沒多少。

不就是一個月多給十幾萬嘛!

這錢蘇州耆老會隨便一個耆老都能拿出,甚至部分都能連續掏一兩年的。

既然這樣……

那就玩寇唄!高傑這些又不是不懂玩寇。

尤其是他新招募的貧民,更是快快樂樂乾飯。

最終裡面的在勳貴們家裡喝著他們的美酒,玩著他們的女人,外面的則悶頭乾飯。

不少士兵都吃胖了。

但今天很顯然這一切都結束了。

山川壇南邊的秦淮河上,一艘艘運輸士兵和大炮的船隻綿延無盡,對岸的碼頭上,甚至已經可以看到紅夷大炮在推向雨花臺,而在這邊的山川壇上卻正在搭建一個木頭臺子,看起來像是在做一個俯瞰城內的瞭望塔,但問題是這完全可以說多餘,站雨花臺上又不是看不到。

那裡還安全。

“總兵,打不打?”

手下一名軍官問道。

山川壇完全在城牆上大炮覆蓋中,搭建木頭臺子的地方,距離城牆最近處也就半里,正陽門的絕大多數火炮都能夠到。

“先看看,估計今天還打不起來,盯著點,我先去快活一下,安遠侯家這小美人還沒嘗過,別打起來顧不上了。”

郝效忠說道。

周圍幾個軍官都笑了。

“別笑了,回頭賞你們!”

郝效忠說道。

然後他很快樂的笑著走向城樓,裡面他剛剛從安遠侯柳昌祚家搶的美女正在哭泣。

“小美人,我來了!”

他說道。

“總兵,快看!”

後面驚叫聲響起。

“瑪的,看個屁!”

他怒道。

不過他還是轉回頭,然後就愣住了。

山川壇的那個木頭臺子上,豎起了一個紅羅傘蓋,他急忙回到女牆邊,從軍官手中拿過望遠鏡,看著那個傘蓋上方的銀光,銀頂紅羅傘蓋,不是一品就是二品。而就在同時,包括王命旗牌在內的更多儀仗走上臺,同時上臺的還有一隊推著盾牌計程車兵,不過這個在這裡用處有限,畢竟這樣距離可以用紅夷大炮直接轟擊。

當這些儀仗都擺好之後,中間一張交椅放上,緊接著一個身材看著頗為壯碩的紅袍官走上臺……

“左柱國,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兵部右侍郎,東閣大學士督師薊遼真保山東楊,楊豐?”

郝效忠驚叫一聲。

“快,瞄準他!”

一個軍官喊道。

郝效忠瞬間一腳把他踹翻。

“蠢貨,他幾個月沒見,出來就升官,你猜他去做什麼了?”

他怒道。

軍官們立刻清醒了。

的確,楊豐之前只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兵部右侍郎總督薊遼,幾個月沒露面,現在卻以大學士督師身份再次出現,而且以二十左右年紀就駭人聽聞的加上了左柱國,這已經快沒有可以再加的了,再加就得封爵了,所以他在這幾個月裡究竟幹了什麼,才升官升的如此喪心病狂……

郝效忠和手下軍官們的目光裡緊接著全都變成了恐懼。

解釋只有一個。

他打敗了多爾袞。

而且多爾袞至今還沒到,這本來就已經讓軍中人心惶惶,只不過馬士英封鎖的實在太嚴密,他們至今無法知道外面的情況而已,南京可是有一個巨大的外城牆的,這讓外面的封鎖很容易,只要有足夠的兵力,在外城牆上保持警戒,基本上就可以完全阻斷訊息傳遞,馬士英對各軍的要求就一個,收復南京的事情可以等楊豐回來,但這期間就是一條狗也不準越過外城牆。

“快去稟報王爺。”

郝效忠站在那裡掙扎了一下,突然彷彿下定決心般說道。

軍官們面面相覷,只有一名軍官立刻轉身,但就在同時郝效忠拔出刀,直接捅進了他後背。

那軍官茫然轉回頭,看著他的總兵。

“開啟城門”

郝效忠冷笑著說道。

緊接著他在那軍官死不瞑目的注視中拔出刀。

“總兵,急了點吧?”

一名軍官小心翼翼地說道。

“急?不急就沒有首功了,你以為就咱們聰明,其他那些不懂?”郝效忠說道。

“總兵,快看那是什麼?”

又是一聲驚叫響起。

他急忙舉起望遠鏡,在那個木頭臺子前面,一個頂端綁成十字的木頭架子正在豎起,而木頭架子上赫然釘著一個人……

“快,快開門,快開門,是左夢庚,瑪的,幸好他是走咱們這邊!”

舉著望遠鏡的他焦急地喊著,甚至急的都用腳踹手下了。

他手下軍官們慌亂地向下跑著,不斷有人踩過那個唯一還惦記一下左良玉的傢伙……

“吔,這反應也太快了吧,我還沒把左夢庚豎起來呢!”

楊豐驚愕的看著開啟的城門。

的確,左夢庚還在向上豎呢,他為了展示的清楚些,所以特意做了個十幾米高的,這樣的架子豎起來需要點時間,所以後面士兵還在喊著號子,繼續拽著繩子把架子向上拉。但楊豐真沒想到,城門居然這時候就開啟了,而且肯定不是出來迎戰的,那些出城的全都在邊跑邊喊著,很快城門內一個大將就騎著馬,驅趕著前面擋路的,向著這邊狂奔而來。他頭頂的城牆上,那些原本伸出女牆的大炮正在迅速向後拖,這一幕甚至連那些拉繩子計程車兵都茫然了,全都愣在那裡不知道是不是該繼續拉。

木臺周圍護衛的扈從立刻上前,很快那將領就帶著幾十個軍官在扈從押送中過來。

他們剛到臺下就全跪下了。

“罪臣九江總兵郝效忠叩見柱國,罪臣為左逆裹挾,日夜思反正,今日得見柱國,如見父母啊!”

那將領哭嚎著。

然後還很激動地不斷在泥土磕頭。

“都上來吧,你們的無恥倒是讓我猝不及防。”

楊豐說道。

郝效忠等人裝沒聽懂,趕緊擺出一副誠惶誠恐的姿態,然後陪著笑臉走上臺……

“跪下。”

楊豐坐在那裡,恍如廠花般端著茶杯妖嬈的說道。

郝效忠等人毫不猶豫地再次跪下。

“都自己抹脖子吧,也算你們懂事,給你們留個全屍。”

楊豐繼續妖嬈地說道。

郝效忠等人冷汗瞬間下來了。

“柱,柱國,末將願為柱國效犬馬之勞,末將幾個別的不說,這疆場上廝殺還是有些本事的。”

他戰戰兢兢說道。

他真的沒想過會這樣啊!

楊豐的名聲一直不壞的,尤其是對武將們,而且他招攬武將也沒有歧視,不論李輔明手下的還是白廣恩手下的,在他那裡都一視同仁,所以郝效忠才能當機立斷,毫不猶豫地出來喜迎王師,但他怎麼就突然變了呢?

“有些本事?你們這樣的配在我面前說這話嗎?”

楊豐傲然說道。

“柱國,求柱國開恩哪,柱國若殺我們,以後還有誰敢投降?柱國,小的還有一百萬兩藏在城內,願獻於柱國,柱國,城樓上還有個美女,也是小的孝敬柱國的。”

郝效忠哭嚎著。

但就在同時,他做了個手勢,那些軍官猛然起身,毫不猶豫地直撲楊豐,因為距離近,而且周圍扈從毫無反應,所以他們瞬間淹沒了楊豐,郝效忠以最快速度爬起,但還沒等他衝上去,兩名軍官就慘叫著飛起,其中一個正砸向他,他也算是一員悍將,本能地推向一邊,但也在同時,伴隨著楊豐的吼聲,那些軍官們紛紛倒下……

“我很好奇,你究竟想做什麼?”

楊豐一手一名軍官,很猙獰的看著都懵了的郝效忠。

然後他將兩個軍官腦袋對撞,在後者的腦漿迸射中,隨手將死屍拋開。

郝效忠瞠目結舌的站在那裡,不知道該向前還是逃跑……

“小,小的願,願自盡。”

他嘴唇哆嗦著說道。

“晚了!”

楊豐很坦誠的說道。

下一刻他出現在郝效忠面前,後者本能的一拳轟出,但卻立刻被他抓住,楊豐就像狂暴的大猩猩般,抓著郝效忠的胳膊咆哮一聲,然後猛的掄起,緊接著砸在了那些軍官中。已經受傷的後者,全都掙扎著試圖逃離,但卻被周圍扈從用盾牌推了回去,而楊豐則拎著郝效忠狂砸,後者也在血肉飛濺中,肉眼可見的殘破起來……

終於把所有軍官都砸死的楊豐,拖著殘破的郝效忠,帶著扈從和儀仗昂然走下了臺,一直走到那些都看傻了的郝部士兵面前。

“都看什麼,不想為王師前驅嗎,還是伱們想和他一樣?”

他把殘破的郝效忠向前一扔喝道。

郝部士兵們瞬間清醒,毫不猶豫地吶喊著轉身衝向城門……

“渣渣!”

楊豐說道。

他當然不會留著郝效忠等人。

左良玉部下將領必須清洗,無論他們原本歷史上做過什麼,現在他們都必須得清洗。

因為他們沒有改造的價值。

這些傢伙的一切已經定型,除非出現奇蹟,否則他們不會改變,在這一點上他們還不如流寇出身的,因為流寇出身的心中始終有點對正的渴望,就像宋江孜孜不倦求招安一樣。他們因為是造反出身,是賊,所以在投降朝廷後越發渴望自己能做個他們想象中的好官,這就是為什麼哪怕高傑部下,在他死後也只是想讓史可法收他兒子當義子,然後他們願意繼續跟隨明朝。他們不想由賊變虜,他們還有點羞恥心,但史可法拒絕,表示他們只配給太監當兒子,這才擊碎了他們最後那點幻想。

所以流寇出身的,反而更容易改造,更容易把他們變成相對正的那種。

但官軍出身的反而難以改造,因為他們從始至終就是受文官的氣,受士紳們的氣。

他們屬於黑化了的,得志後的發洩。

讓他們恢復到遵守秩序,服從朝廷,不燒殺搶掠,他們反而會生出仇恨不滿……

所以他們都喜歡我大清,後者放縱他們燒殺搶掠,甚至帶著他們一起燒殺搶掠。

聖主明君啊!但控制南明的文官士紳們要他們遵守規則,他們就不斷投降我大清,然後再跟著我大清燒殺搶掠。

而且左良玉部下這幾個主要將領,可以說都是在官軍這個大染缸裡泡了一輩子的。

他們熟悉一切蠅營狗苟,留著他們,繼續用著他們,他們會繼續這些蠅營狗苟的招數。

最後從內部毀掉一個系統。

楊豐可不想以後自己的部下全都是熟悉那些官場傾軋,互相坑害,甚至友軍有難不動如山的。

而在此時那些郝部士兵已經衝進正陽門,與城牆上剛下來的會和,徑直衝向前面的洪武門,他們後面則是楊豐的扈從們,再後面是跟著湧向城門的各路團練和官軍,南京事實上就這樣被開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