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荒謬,他以為他是誰,江南之主嗎?”

代理禮部尚書賀世壽,看著堵胤錫帶來的信。

當然,是給監國的,但監國其實不怎麼管事,畢竟她還在守孝,所以看完知道與她無關之後,就很失落地甩給馬士英,剩下就是馬士英為首的內閣和九卿廷議來處理了。監國朝廷建立之後,目前政務處理依舊延續了廷議制度,依舊是閣臣和九卿共同商議,而且也不準備改變,事實上這個制度在目前來講完全符合各方利益。

沒必要改變。

而且廷議本來也是明朝後期面對重大事務時候通用的慣例。

崇禎就經常召集內閣和九卿這樣廷議。

首輔都得廷議決定。

至於楊豐的開價……

第一,收復南京後,左良玉搶的銀子全歸他。

這個倒是沒什麼可說的。

左良玉搶的那些銀子肯定歸他,然後由他主持分配,畢竟高傑等人都還在等著,而且楊豐在分配方面稱得上信譽卓著,後者也接受他的分配。

這些文臣和他們背後計程車紳們就算眼饞,也不敢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他們的原則就是犧牲那些勳貴來滿足楊豐的胃口,至於合法性的事情這個更好解決,城內勳貴都附逆了,他們都把左良玉部下大將請到自己家,讓自己的女人在床上伺候了,這還不算附逆那怎麼才算附逆?就算有鐵券也不行啊!鐵券就免三死,免一次劃一道,三次劃完就作廢。

三次而已。

等進城就是給他們一人找三十項死罪也沒問題,再說附逆本來就不在免死範圍,所以要麼砍頭抄家,要麼別再糾纏你們的銀子。

認命吧!這個沒什麼懸念。

他們肯定認命。

但是……

第二,恢復稅收徵糧。

準確說全面恢復朱元璋時候的稅收體制,即完全廢除一條鞭法改革後的徵銀,在地方恢復糧長制度,並由糧長征糧運輸到官倉。

這,這就只能說是無理取鬧了。

尤其是對於蘇松常嘉湖杭這塊可以說士紳的核心區來說,因為他們最重要產業都是紡織,大量農田實際上種的是棉花,是桑麻,不產糧食。而他們的糧食大量從湖廣運來。而楊豐要恢復徵糧,因為距離關係,向其他各省的推行肯定不快,南直隸肯定是第一批,其實一條鞭法沒有真正完成全國,南直隸是真正完成的,但部分省份依然收糧,所以也不可能從別的省開始。但問題是這一帶大量農田都種經濟作物,根本不種糧食,而種田的佃戶也不會高價去買外地糧交稅同時種棉花。他們會自己種水稻,減少棉花種植面積,然後這些地方的紡織業會面臨原料短缺,外省原料就會漲價,士紳們在紡織業上賺的錢會銳減。

甚至外省紡織業趁機崛起。

比如山東。

而且徵銀需要佃戶賣棉花賣糧食換銀子來交稅,作為控制貿易計程車紳還可以壓榨一次,但直接收糧食就沒有他們壓榨的餘地了。

這個制度很壞。

話說朱元璋定的,那就沒有對士紳好的制度。

尤其是他那個是由糧長負責徵稅的。

而糧長是透過劃片,在每萬石稅糧的片區內,由土地最多的擔任,由他負責徵糧,準確說是裡甲負責帶著民夫把糧食送他那裡,他送指定官倉,這個倒不重要,朱元璋這套的關鍵就是南京屬於水運中心,所以運輸相對簡單。

重要的是……

收不夠自己補啊!必須收夠一萬石。

缺多少自己就拿糧食補多少。

這他瑪完全是禍害士紳的制度啊!

當然,有些好處,比如糧長做好了可以當官,甚至洪武朝尚書都有從糧長提拔起來的,但問題是現在地方夠資格當糧長計程車紳,有哪個缺官做?誰不是舉人進士,誰家不是世代簪纓,缺這個不值一提的機會嗎?而且想想就知道,楊豐不會簡單拍腦門子就想這麼做,這個傢伙在山東就搞人口普查,田產普查,所以他改回徵糧是假,藉機會搞人口和田產普查是真的。而且山東士紳家奴婢超過法定數量的都要交丁銀的,每個奴婢都是有人頭稅的,他清查完肯定也要江南士紳交人頭稅……

後者僮僕數千的一堆啊!

每年光給奴婢交稅就得交幾千上萬石。

不交就釋奴。

不釋奴就交稅。

不想釋奴也不想交稅,那這都是你的義子義女,以後都有權分家產。

這是一套組合拳。

另外這個制度也毀了地方官員一個最重要的撈錢手段,火耗這個東西直接沒有了,火耗是收的銀子重鑄之後的損耗,他都不收銀子了,哪裡還有什麼火耗?雖然徵糧也有損耗,這個東西是自古就有的,雀鼠耗嘛,南朝大臣看著家奴一車車往家裡運糧,疑惑地問都是從哪裡來的?家奴回答雀鼠耗,大臣笑著說道,好大的雀鼠啊!但問題是收糧的是糧長。

不是地方官員。

地方官無權收稅。

而糧長缺了糧食要自己補的,他也不會搞這個。

那地方官吃什麼?他還有第三。

恢復礦監和稅監。

這混蛋就喜歡戳江南士紳肺管子啊!一套恢復朱元璋的惡政,一套恢復萬曆的惡政。

他不知道當年為了礦監和稅監死了多少人嗎?而且礦監稅監還是太監,他準備向皇帝上奏,請皇帝陛下把王承恩派來當這個稅礦總監,而且這個總監只對皇帝負責,甚至監國都無權管,他的性質算是皇帝陛下派來監督監國的。當然,實際上只聽他的,畢竟他可以讓李自成替皇帝給王承恩發聖旨,而一旦設立,那各地海陸關卡,各地工商業稅,統統都歸稅礦總監來管。倒是稅收可以按照萬曆時候規矩,一半進戶部然後剩下一半里面再一半送皇帝,或者說送給李自成。

好吧,還有李自成一份。

所以想想就知道李自成會不會支援他。而剩下的留監自用……

畢竟幹活得給錢。

太監們冒著被燒死被扔長江被誣陷為盜賊殺死的危險,不給錢是不行的。

萬曆時候稅監礦監的稅收並不是真的全歸萬曆,他能拿到的就只有百分之二十五而已,大頭歸戶部,剩下是辦事的太監們的。

楊豐要恢復這個制度。

他就這三項要求。

但光這後兩項,就已經足夠讓江南士紳忍無可忍了啊!馬士英淡定地看著一片怒色的袞袞諸公們。

他一點不怕。

就衝著他扶公主做監國這一點,楊豐就算來捉他這個逆首,最後也一樣會少不了他的好處,楊豐現在就是故意借這件事敲詐江南士紳而已。這兩項改革或者用楊豐的話說王政復古,恢復大明祖制,萬曆也是祖制啊,他難道不是崇禎祖父?祖宗之法不可易,大明之所以鬧到現在這種地步,就是因為把祖宗之法改了,這祖制能改嗎?大明皇帝的合法性就是太祖高皇帝,把祖宗之法改了當然要社稷動搖,現在恢復祖宗之法才是讓江山穩固的最好辦法。但就目前這種局面,想恢復其他各省的,那真是個長遠任務,也就是南直隸,說白了楊豐在報復南直隸計程車紳們,後者當初不願意給他銀子,那這次他就讓這些傢伙刻骨銘心。

三百萬不給?那以後就一年三百萬吧!“諸位,老朽忠心為國,卻不想引來這場禍事,老朽是無話可說了,若楊豐真奉旨前來,抄家凌遲老朽都認了。

死就死吧!

老朽無愧於心,對得起陛下,對得起大明的列祖列宗了。

只是連累諸位了!”

他一副我擺爛了,你們隨便的架勢嘆息道。

賀世壽和戶部尚書張有譽鄙視地看了看他……

都是這個混蛋害的。

當然,他們也知道,其實根本原因是他們太心急,他們太急於搞出這個監國結束這場戰爭,避免他們的財富被洗劫,所以根本沒往更深處想,匆忙就跑來接受了自己的官職,結果現在統統成了逆黨。

“用賓,豐生究竟欲何為?”

剛剛趕到並代理右都御史的劉宗周捋著鬍子,擺出一副尊長姿態問一直不說話的楊觀光,不過他這時候的年齡的確可以擺出這樣姿態了,他算是目前浙江士紳一致尊崇的元老,自然要作為浙江士紳的代表在監國朝廷有一席之地。

至於賀世壽和張有譽一個丹陽一個江陰,加上金聲,南直隸在六部佔了三個尚書,右都御史給了代表浙江利益的劉宗周,而袁繼鹹已經奉召趕來,作為江西士紳代表加入內閣,併兼工部尚書。

總督湖廣江西已經給何騰蛟。

所以實際上就是南直,浙江,江西三省控制監國朝廷。

山東當然也得有一席之地。

楊觀光就行。

等收復南京,史可法肯定不能再當這個兵部尚書,可以給他個大學士,高弘圖肯定也得給個大學士,剩下那些另外安排,像那些河南,山陝這些地方的統統滾蛋。後臺都沒有了,還留著他們幹什麼?尤其是山陝北直隸的,更是全都踢出去,留出位置分給閩粵湖廣等省的。

“蕺山先生,晚輩的確對此一無所知。”

楊觀光坦誠地說道。

他真不知道。

再說這件事本來就屬於突發,楊豐自己也只是當機立斷,或者說拍腦袋想出,其目的就是敲詐,或者說逼一逼江南士紳,看看他們底線是什麼,成不成並不重要,但要看他們能不能忍,如果能忍……

這都能忍?

那過一兩年再加碼。

真的,如果他們連這都忍,哪怕僅僅答應下來,然後以後想辦法拖,也意味著他們不敢反抗,他們都不敢反抗了為什麼不再逼一逼,得寸進尺?

“用賓,山東群賢難道就任由他胡鬧?”

賀世壽憤然說道。

楊觀光忍不住笑了,他看了看這些傢伙,這些其實都是老臣,他在這裡面屬於最年輕的,而且資歷也最低,更別說劉宗周這種元老級別的,但很顯然這些老傢伙們還沒清醒清醒,對現實的瞭解還不夠清楚。

“諸公,你們搞錯了一件事,不是我們山東士紳推的楊豐,而是楊豐帶著我們,我們需要聽他的,而不是他聽我們的。還有,諸位難道現在還不明白大明已經不是我們說了算嗎?如今天下已經大亂,江南能偏安一隅已經算是僥倖了,若無楊豐擋住建虜,此時多爾袞已經在這南京要諸位剃髮易服了。若無高傑,黃得功等人在此守住,此時劉良佐與左良玉手下的二十多萬亂兵已經洗劫江南,在各地屠城了,都已經是亂世了,還計較些錢財之事?

我們為何聽楊豐的?

萊陽城破,張宏德父子皆死,家產被楊豐拿走,土地被其宗族瓜分,這就是斤斤計較的下場。

他的確搞出些對士紳不利的,可我們都接受了,因為與張宏德的下場相比,一些錢財上的損失真不算什麼,他清查我們田產,一年多交幾百兩銀子的稅而已,與那些滿門屠滅的相比,這算得了什麼?河南赤地千里,那些埋骨溝壑的世家大族,就算再想多交點稅,以換取保護,難道還有機會嗎?既然身處亂世,咱們又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那就得守這亂世的規矩。

亂世的規矩是什麼?用楊豐常說的話,下筆千言,終不如鳥銃一杆。

諸位若不答應,不出十天他就帶著聖旨來抄家了,高傑,黃得功這些會毫不猶豫為其前驅,別想他會給諸位什麼面子,他連房海客都想殺就殺,蕺山先生,您不會覺得他不敢殺諸位吧?”

他很坦誠地說道。

老傢伙們愕然地看著他。

“諸位,他只是提議,就算咱們答應了,也得些時日去做,三五年也完不成,更何況以改銀為糧為例,這一條鞭法也不過才推行數十年而已,如今改回來也不算錯。至於稅監,神廟時候也不是沒有,雖說鬧出些事,但終歸也沒釀成大亂,江南士紳也不是說就忍不了,如今正是非常時期,不妨先答應他再說。

說到底他有聖旨。

他有兵馬。

這兵馬加聖旨,我等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如何相抗!”

馬士英在一旁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