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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車門被重重合上。

呼嘯而過的車子毫無減速的衝過泥坑,濺起骯髒的泥點。

車前的男人被灑了一身泥點,暗色的黑色作戰服都遮擋不了泥點的顏色。

穆湛蒼白無神的跪在地上,兩雙腿已經沒了知覺,他跪的麻木又沉默,肩背卻挺得筆直,一聲不吭。

從白天跪到了夜晚。

冰冷的霧氣混合著潮溼的雨水鋪天蓋地的傾灑而下,單薄的作戰服無法適應野外的天氣,隨著沖刷而下的大雨黏在身上,像一層冰冷黏膩的皮革。

濃重的黑暗中,跪在樹林前的男人依舊保持著一個姿勢,一動不動。

他像是對外界的一切都沒了感覺,不知溫寒,不知飢飽。

像一個木偶,又像一尊雕塑,一絲生機也無。

再強的身體素質也扛不住這樣的糟踐,不過一個下午,穆湛的面色變呈變異的鐵青,側臉上突兀的青色血管猙獰蜿蜒,好像下一秒就會炸裂。

他沉默的捏緊拳頭,額前碎髮被雨淋溼貼在眼睛上,他睜開眼,透過窄窄的縫隙看了看周圍——

一片望不見頭的黑暗。

一絲聲音也沒有的寂靜。

……那一天,他的阿嶼就是在這樣的孤寂中死去的嗎。

他在心裡默唸著他的名字,祈求上蒼讓他的愛人從天而降,救他於水火——

可上天沒有顯靈。

他的愛人在溫暖的室內聽著悠揚的華爾茲,品嚐著紅酒,參加著基地上層的晚宴。

他的阿嶼那麼怕黑……哪怕膽小……又嬌氣、又單薄……

他怎麼能……

他怎麼可以——

“啪”——的清脆一聲。

跪在無邊黑暗中的男人眼也不眨的給了自己一巴掌,重的將嘴角打出了血,順著下巴蜿蜒而下。

這一聲響似乎驚醒了獵食的喪屍,遠遠地,淒厲難聽的哀嚎響徹雨幕,遙遙的順著風聲吹到耳旁。

穆湛偏過頭,清白交加的面上毫無血色。

他沉默的再次低下頭,閉上了眼,在一陣雨幕中生生跪倒了半夜兩點——

他在贖罪。

可那些罪,他永遠也贖不完。

暈倒前的恍惚間,他恍然感覺臉上升起了一陣溫度,溫暖、柔軟。

眼前出現了一陣刺眼的光,耀眼燦爛的陽光透過交叉的枝椏打在臉上,灑下斑駁的光點。

耳邊傳來廣播站播放的英文曲,悠揚輕快。

風聲溫柔、蟬聲聒噪。

迷糊的視野中,漂亮乾淨的青年睜著圓圓的瑞鳳眼,不滿的戳著他的臉頰:“阿湛,不要睡啦,草地上都是蟲子。”

他穿著乾淨的白襯衫,牛仔褲,伸出的手指細長白淨,笑起來眼尾自然的上翹,修長白皙的脖頸順著襯衫隱匿在陰影中,風吹過,柔順的黑髮自然飄動,聲音柔軟且溫潤,像一簇迎著朝陽生長的花。

“我們該去拍照啦。”他朝他伸出了手,指縫間透著陽光曬過的溫暖氣息。

恍恍惚惚的,他伸出手回握了上去——

觸手柔軟的觸感,彷彿是他這一生再也無法觸及的美夢。

……他想起來了。

這是末世來臨前的最後一天。

——如果可以,他真想死在這一天。

他該死在這一天。

而不是任由未來的自己,歷經鮮血和現實的洗禮後,犯下生生世世都無法彌補的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