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令走到周青玉面前,幾乎隔絕了兩人之間的視線。
他平淡的聲線中潛藏著無比和緩的語氣:“在高三那年,我們去團建的時候。”
時令深邃的眼眸之中很難看出情緒,可是當他直視著周青玉的時候,眼神中不再一絲閃躲。
那是顯而易見的,絕對真誠,又毫不退讓的內心。
時令繼續說道:“那天晚上是我強吻了阿梔,是我逼她和我在一起……”
周青玉冷笑一聲:“你倒也不用什麼都往自已身上攬。”
即使分開了那麼多年,周青玉對於她的女兒卻有著絕對的瞭解,只要顏梔不喜歡,哪怕時令強迫,顏梔也是絕對不會妥協的。
顏梔不知何時來到時令身後,把人往旁邊推了推。
周青玉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她自嘲般的笑了笑:“你就這麼不相信媽媽?覺得我會拆散你們?”
“對不起。”顏梔低著頭,在原地待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驚喜的抬起頭來:“……不會拆散我們?”
周青玉在心裡嘆了一口氣,一邊覺得自已的女兒實在可愛,一邊又不免有些難過。
哪怕她表現的再開明,在顏梔心裡,還是得不到完完全全的相信。
在那股失落醞釀當中,眼前一陣陰影襲來,顏梔已經撲了過來,將她緊緊的抱著。
“啊啊啊啊,嚇死我了……”顏梔一面在周青玉耳邊哼唧,一面又絮絮叨叨的說著:“我剛剛都嚇傻了,我還以為你會兇我來著,我還以為你會跟我生氣……我還以為你會把我們分開……”
周青玉眼角的紅還未散去,這會兒被顏梔逗笑了。
她用指尖擦了擦眼角,語氣裡帶著埋怨:“你以為我會讓你們分開?讓你們兩個都分開好幾年,然後兩個人都不快樂,那時候我再幡然醒悟,讓你們在一起嗎?”
顏梔腦海當中的大型連續劇被周青玉說出來,她的臉頰和耳朵瞬間火燒火燎的燙。
這種莫名的羞恥感,持續了好久才沒散下去。
周青玉拍了拍顏梔的背,跟哄小孩似的。
“不過作為懲罰,你這幾天就只能陪著媽媽,知道嗎?”
“好。”顏梔笑著說道:“陪多久都行!”
也許放在以前,周青玉確實不會同意。
可是一切都在緩慢而堅定的發生改變。
時令變得越來越溫暖,也越來越堅定。
顏梔變得越來越快樂,也越來越柔軟,內心的一角被觸動,每分每秒都軟塌塌的。
這些改變無時無刻的出現在周青玉的眼睛和腦海裡,一個想讓女兒永遠快樂的母親,又怎麼會捨得拆散他們?
不過周青玉確實有點生氣,她足足在S城賴了半個月。
兩個小孩還沒嫌煩,時千峰的電話倒是打過來了。
周青玉吹著海風,眯了眯眼才接起電話。
“怎麼啦?”
電話那頭傳來報紙抖動的聲音:“還怎麼了?準備什麼時候回來?”
周青玉的聲音拖長長的:“再待幾天就回來了——”
時千峰是個老狐狸般的人物,他單單聽見周青玉的輕鬆的語氣,就能猜到時令已經把這件事搞定了。
時千峰鼻音裡哼出一個音節,再次抖了抖報紙,其實根本沒看進去幾個字。
“我給你訂了明天晚上的機票。”
周青玉將墨鏡從鼻樑上摘下來問道:“有急事嗎?”
“有。”時千峰一本正經的說:“家裡的老頭子想你了。”
看報紙的“老頭子”為了表達他的不高興,說完最後一句話就把電話掛了帶著股不容置喙的氣勢。
周青玉哭笑不得,摘下來的墨鏡被她重新戴到鼻樑上,趕緊享受這最後一天的海風。
因為家長在家裡,時令這幾天剋制了許多。
他面上平淡,可是看向顏梔時的眼睛卻越發的幽深,像是伺機捕獵的狩獵者,隨時隨地盯著他的獵物。
顏梔這幾天過得逍遙自在,巴不得她的母親大人多住幾天。
在周青玉快要離開的時候,內心隱隱約約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那股預感在和時令對視之後愈發強烈。
“阿令。”顏梔摩挲著抱枕上的絨毛。
“嗯。”
時令轉頭看向她,顏梔便接著往下說:“我下午學校裡還有事兒,你替我去送一下媽媽,可以嗎?”
顏梔每次心裡有事兒的時候,小動作就特別多。
時令看著她不斷摩挲著絨毛的指頭,沉默了一瞬,才說道:“好,可以。”
顏梔嚥了咽口水,眼睫微動,像只膽小的貓咪,努力撐起一抹笑容。
下午五點,時令把周青玉送去了機場,行李箱託運之後,又一直陪到安檢口。
“行了。”周青玉接過行李箱,露出一個無比溫柔的笑容。
“別送了,趕緊回去吧。”
時令點點頭,卻停在原地沒有動作。
周青玉也不著急,靜靜的站在原地,直到時令忽然開口說““阿姨,對不起。”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周青玉問道,而後又帶了幾分釋然。
“感情的事誰也說不準,既然你們相互喜歡,那就好好的在一起吧,我只要小梔快樂就好。”
“嗯。”時令點頭,神色之間帶著少年人獨有的青澀和真誠。
他不善於做更多的承諾,但他認定了的事,就永遠不會改變。
*
“今天怎麼想著參加社團活動了?”梁火火穿了一件誇張的皮衣夾克,和顏梔一塊兒往圍棋社走。
學校的圍棋社自建成以來,參加的人就少得可憐。
聽梁火火說,最近圍棋社突然就火爆了起來,具體原因不得而知。
“去下下棋。”顏梔說:“平心靜氣。”
梁火火露出一副早就看透了的表情:“喲喲喲,最近你倆搬到一塊兒天雷勾地火了!”
“最近倒是沒有。”顏梔臉頰微紅。
“為啥?”梁火火問完最後一句,兩人已經進了圍棋社的大門。
裡面的佈置雜亂而又帶著一種特殊的美感,各種工具堆積在一起,黑白兩種顏色的棋子到處都是。
他們剛一出現,所有人都朝這邊看過來。
“我去,今天是顏值局啊。”有人低低的嘀咕。
隔著眾人直勾勾的視線,顏梔一眼就看見了熟悉的人,當即她就生出了一種想跑的衝動。
“好久不見。”
林弛坐在角落裡,穿了一身舒適的運動裝,和以前如出一轍的風格,卻透露出一種不一樣的感覺來。
眾人看看林弛又看看顏梔,發出一串曖昧的音節來。
梁火火趕緊站出來:“唉唉唉,大家別起哄啊,我們小梔是有男朋友的人。”
這話說完,大家起鬨的熱度才慢慢散了下去。
林弛彷彿對周遭視而不見,只對著顏梔說道:“來下一局嗎?”
認識這麼久,居然誰都不知道誰會下圍棋。
顏梔露出一個笑:“當然可以。”
她落座在林弛對面,梁火火緊跟著湊了上去,眾人見狀也跟著湊了上去,好像是在觀看一出大師對弈的戰局。
顏梔覺得自已有點頭皮發麻,周遭安靜,一子又一子的落下去,發出清脆的聲響。
“最近過得怎麼樣?”林弛忽然問道。
顏梔從棋局當中抽出一絲思緒,點頭回答道:“挺好的。”
她嘴角帶著微微的笑,由內而外的笑,那抹笑進入林弛的眼中,林弛整個人都黯然下來。
“你呢?”顏梔問。
林弛苦笑的搖頭:“還行。”
顏梔指尖微頓,有些不知所措,一局下來兩人都不太用心,周圍人本著觀棋不語真君子的態度,心癢難耐之際看到一半就散了場,各自對弈去了。
兩人一局下來是和棋,顏梔微微皺眉,林弛讓的太明顯了。
顏梔忽然對梁火火說:“火火,我有點餓了,我們去吃飯吧。”
“哦哦,好。”梁火火瞄了一眼林弛,又看了一眼顏梔,在心裡演了一百八十集連續劇。
林弛自然而然的站起來,將人送到樓下,臨走之前,顏梔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梁火火很有眼色的表示自已先去食堂,留給兩人獨處的空間。
顏梔微微抬頭,問道:“是因為我嗎?”
林弛笑著想伸手摸一摸她的腦袋,手升到半空中,顏梔不自覺的後退半步。
林弛動作微頓,啞然地將手放下,笑著說:“到想什麼呢?當然不是因為你,就是以前談戀愛談的多,現在膩了,不想談了,覺得其實一個人也挺好的。”
“好。”顏梔點頭:“那我先走了。”
林弛笑著點頭:“嗯,再會。”
可是顏梔轉身之際,林弛還是忍不住:“我想等一等,不管你們會不會分開,我都想等一等。”
林弛說:“我說這些不是為了給你壓力,或是讓你對我感到愧疚,這是我自已的決定。”
那些話順著風傳到顏梔耳邊,逆著風的聲音也依舊清晰可見。
“別等了,你等不到的。”
顏梔的決絕如同她的背影一般,她知道自已不能留下一絲一毫的猶豫,這無疑是在給林弛希望。
她不想讓這種希望存在,她想讓林弛過上屬於自已的生活。
顏梔一整天都陷入到一種愁緒當中,吃完飯,梁火火跟她說再見,顏梔卻搖了搖頭:“今晚我睡宿舍吧。”
梁火火微微張嘴,有點驚訝:“為啥呀?”
“不為什麼,最近就想住宿舍。”顏梔怎麼可能跟梁火火說,自已是害怕如狼似虎的時令,才住宿舍的……
梁火火的思維卻拐到了另一個方向:“你變心了?”
顏梔敲她腦袋:“你想歪了!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因為什麼?”梁火火有一種追問到底的探究欲。
“誒?思思在宿舍學習嗎?”
梁火火無語:“你這話題轉的太生硬了。”
兩人一路上東聊一句,西聊一句,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到了宿舍門口。
顏梔剛上去沒一會兒,時令的訊息就在螢幕上彈出來。
“我在樓下。”
顏梔的心臟猛的跳了一下,拿起外套就往外跑。
宿舍裡的兩個人還沒開口,人就已經沒影兒了。
陳思思對著梁火火攤開手,不明所以,梁火火回了她一個同款動作。
時令還是和往常一樣,站在宿舍樓門前那棵大樹底下,安靜之中帶了股別樣的情緒。
恍惚之中有種錯覺,從前的那個結界又出現在時令周圍。
顏梔走到時令面前,對上那雙黝黑深邃的眼眸。
“不回家嗎?”時令問。
“啊?……”顏梔有點卡殼。
時令忽然間拉住她的手指尖緊緊扣在一起。
“跟我回家。”時令不容置喙的說著,牽起顏梔就往外走。
顏梔莫名心慌,問道:“你怎麼了?”
時令不說話,只是腳步越來越快。
“你看見了是不是?”顏梔忽然問。
時令的動作停滯了一秒,只是一瞬間的功夫,時令就讓她塞進了車裡。
從學校到家的距離並不遠,開車沒有幾分鐘就到了,時令拉著人上樓,期間顏梔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時令便轉過身來,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
時令的眼眶泛著淡淡的紅,又帶著幾分冷。
“時令,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房門“咔噠”一聲被開啟,又被很快關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
顏梔有點害怕了,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時令。
“你能不能和我說說話?”她尾音帶著顫那點兒顫很快被時令吞吃腹中,化為一陣輕微的嗚咽。
顏梔想把時令往外推一點,可是她稍微一用力,時令就更重的壓了過來。
唇瓣被啃的有些疼,連舌尖都是麻的。
“時……令……”
顏梔斷斷續續的聲音溢了出來時令的理智終於被拉了回來,終於在兩人之間空出一段細微的距離。
“你看到了什麼?”顏梔雖然是在問,可語氣裡帶著肯定。
“你和林弛。”
“然後呢?”顏梔有點生氣了。
“你不回家。”
“……”顏梔覺得自已被將軍了。
“你以為……”顏梔簡直無語凝噎。
“那你為什麼不回家?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不到一會兒的功夫,剛剛的那隻狼立馬變成了搖尾乞憐的狗狗。
好像時令才是受委屈被欺負的那一個!
“我確實,是為了躲你才不回家。”
一句話說完,時令的眼眶又開始泛紅,眼睛死死的盯著她。
“我就是怕……”顏梔簡直羞於啟齒:“我就是怕你荒淫無度!這和林弛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壓根不知道他在圍棋社,今天遇到他,也正好和他說清楚,你現在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