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娘沒有那個膽量,委婉道:“妾身幾句話並不能左右公主的想法,公主來找妾身之前,心裡想必早有答案。”

裕寧逼問道:“你說你當初聽到了牆根,是誰與誰的攀談讓你聽了去?”

平娘知今日是繞不過去了,細想當年事,娓娓道:“是二公子與三姑娘,便是如今的宋尚書與皇后娘娘。”

“三姑娘傾慕九皇子,為助九皇子登基,和二公子一起買通厲公子南下,殘殺盛家滿門。”

“事發後,二公子與三姑娘打著為大姑娘好的名義,不讓她見太子和厲公子,卻騙太子是大姑娘嫉妒盛家姑娘將為太子妃,所以才指使厲公子南下……”

“太子痴心,就那麼頂了罪。”

“太子被斬首後,妾身與大姑娘偶然聽得二公子和三姑娘提起此事,但當時大姑娘已有身孕,正是太子血脈,為順利誕下小世子,大姑娘只得將仇恨嚥下。”

“但這一忍,便再無為太子平反之日。大姑娘命薄,死在了誕下小世子那年。”

提起這些事,仍歷歷在目。

大姑娘被宋家人逼得走投無路的畫面,宋婧與宋暘二人利用完大姑娘的嘴臉,簡直如走馬燈閃在平娘腦海裡。

可惜她不過一介賤婢,除了深得大姑娘信任,能知她苦體她心,別無用處。

現在也是,除了幾滴淚,平娘再也為大姑娘做不了別的。

九皇子登基至今,皇位穩固,制衡朝臣,將皇權玩弄於股掌之間,哪還有為廢太子平反扶小世子登基的可能?

小世子如今被封雲王,沒有封地,食邑可憐,若非叡陰長公主庇佑,梧帝根本不會容小世子活到如今。

“買通厲潮生,”裕寧鼻尖酸澀得泛著苦,“殘殺盛家滿門,陷害廢太子,逼死親阿姊……你當真是親耳聽到這些話從皇后和宋尚書口中說出?”

平娘跪地立誓道:“妾身一介賤婢,無端編排皇后與尚書,難道是嫌自已命長?若非親身經歷親耳聽見,妾身萬不敢如此篤定說出這些話。”

言辭懇切,字字泣血。

不啻天雷落下,裕寧眼前一黑,險些暈過去。

還有皇后,還有皇后……

甚至聽平娘所說,從始至終,那些殘忍的事完全是皇后在主導。

因為心悅一個冷血無情的男人,因為對鳳位的勢在必得,不惜幹出這樣天怒人怨的事。

皇后這些所為,比梧帝當年對宋家翻臉無情的做法,更為裕寧不齒。

如今再瞧瞧梧帝對宋家的反撲,母親……這又是何苦呢。

裕寧不知自已是怎麼走出後院的,只知那天的風很大,吹得她直掉眼淚。

*

盛危月接到孟衡罵他愚蠢的信箋。

他豈不知為廢太子平反是冒險,甚至根本不可能。

可他偏把厲素塵那句話記住了,他說希望盛危月光明正大地復仇。

即便那條路很難走,可卻是唯一能對得住良心的辦法。

“侯爺,今日……公主去了後院。”程喻不敢抬頭直視盛危月的眼睛。

盛危月怔愣住,又聽程喻道:“公主的情緒不對,已把自已關在房裡一整日了。”

“……下去吧。”盛危月有些懵潰地抵著眉心,不知所措。

他很貪心,盛家的仇,他勢必要報,至於裕寧,他也不想放手。

但他又怎麼能強迫裕寧對他這個即將要對宋家甚至是她生母下手的人……繼續愛下去。

心裡似有千萬只螞蟻在爬嗜,臨窗借月,隱約可見裕寧房內的燭光。

只有放手嗎。

唯有放手嗎。

直到後半夜,他才撐不住睡熟。

翌日百官休沐,一大早書房的門便被拍得震天響。

盛危月額角青筋直跳,拉開門一望,眼前赫然站著穿戴豔麗的馬尋雁。

程喻在馬尋雁身後,一臉無辜。

這瘋女人他哪裡攔得住!

“何事?”盛危月壓著脾氣。

馬尋雁理所當然道:“隨我去見一個人。”

或許是想逃離揮之不去的煩悶,盛危月令程喻備馬車,跟馬尋雁去見了那個人。

西郊破屋內,婦人衣著樸素,長髮綰在腦後,髻如墨雲。

一縷髮絲斜於耳後,隨著她舀水洗菜的動作會滑落至臉頰。

瞥見來人,她驚得躲進庖屋,緊張地握著菜刀。

馬尋雁高喝一聲:“是我,你又發什麼瘋,連我都敢砍了。”

說著,上前奪了女人手中菜刀,將她攬著推出庖屋,對盛危月道:“如果按你師父所說,這位便是你的生母。”

程喻覷一眼盛危月的臉色,喝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盛危月抬抬手,“讓她說完。”

馬尋雁蹲下身幫女人洗菜,宛如來過許多次,“讓她和你說吧,念山,小寶呢?”

“小寶!”被喚作念山的女人聽見“小寶”二字,話匣子便被開啟了,“小寶讓易伯樓偷走了,他偷走了我的小寶。”

盛危月對眼前這個女人有幾分親切感,這種親切感源於一種莫名的眼熟。

她長得很標緻,即便容顏老去,眼神呆滯,可依然難掩其風華。

馬尋雁又問:“易伯樓幹啥搶你的小寶?”

念山聞言委屈地紅了眼眶,“他偷我的小寶,說是要給我男人報仇。可我男人跟我說過了,他早就不想報仇了,還讓我跑,跑遠些離開易伯樓,好好養大我們的小寶。可他是我男人啊,我捨不得他,我怎麼能把他一個人丟在那個魔鬼身邊。半夜我趁易伯樓睡著逃跑,懷著小寶,還揹著我男人,可惜沒跑多遠就被易伯樓抓回去了。”

“後來呢?”馬尋雁點燃灶火,按著念山坐下添柴。

“後來我就被抓回去了,那個魔鬼氣得把我男人淹死了。”念山抹抹眼淚,一臉灶灰,“等我生了小寶,他差點也要殺我,嘴裡嘀咕著什麼我也沒聽清。他半夜趁我睡下,偷偷帶著我寶兒走了,我一路跟啊跟,跟到了這兒。我追著他要我的小寶,他被問得煩了,就說把我的小寶扔進火裡燒死了。他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等念山哭完,馬尋雁已炒好兩碟菜,又從櫃子裡倒出兩碗醃菜,“吃吧。念山,你看看這後生,你小寶沒死呢,他就是小寶,他就是易伯樓養大的。”

盛危月嚥了咽口水,情緒複雜地望進念山滿懷期待又急驟失望下去的眼神。

“他不是。”念山篤定,“易伯樓就是把我小寶燒死了。那一年我追過來,看到他放了一把火,等他從火裡出來,懷裡頭已經不是我的小寶了。我記得我的小寶,雖然生下小寶就看了他一眼,我也記得我的小寶長啥模樣。”

又覷了盛危月一眼,委屈得直搖頭,“他不是,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