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早食,馬尋雁又幫念山整理了屋子,鋤草掃灰,做完這些,留下些首飾,便合上門鑽進了馬車。

“我是前些年被你師父接進驪京城,偶然跟蹤到他給念山送飯,才知道這些年念山一直被你師父藏在這兒。”

馬尋雁和念山原本都是紅袖樓的妓子。

易伯樓先哄馬尋雁給盛老三生孩子,沒得手,又去騙剛進紅袖樓沒吃過男人虧的念山。

念山被易伯樓買走一年後,馬尋雁再見到易伯樓時,他家裡殘廢的盛老三和念山都不見了,唯獨有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

馬尋雁心疼那奶娃子,總偷跑出紅袖樓照顧他。

娃都認人的,兩歲之前的孩子又確實難照顧,易伯樓便把馬尋雁也買了回來。

但馬尋雁和念山不同,她要名分,易伯樓便給了。

後來盛危月越長越大,馬尋雁屢次提出想和易伯樓有個孩子,卻都被易伯樓冷硬地拒絕了。

他一門心思撲在培育盛危月這件事上,令馬尋雁漸漸對盛危月感到厭惡,等盛危月開始記事,馬尋雁便已是盛危月熟悉的那副嘴臉了。

等後來馬尋雁再遇念山,得空便來照顧她,相處久了,瘋念山什麼話都和馬尋雁說,自然也包括易伯樓放火換子一事。

得知盛危月是蕭寒酥的種,馬尋雁對盛危月就更加厭惡。

她終於明白為何易伯樓會對一個殘廢和妓女的孩子那麼用心,易伯樓可不傻,因為盛危月是他心上人的種啊,說不定也是他自已的種。

只怪馬尋雁傻了這麼多年。

可知道這些時,她已經是四旬老嫗,半輩子都已搭在易伯樓身上,除了繼續冷眼看易伯樓欺騙盛危月,只能絞盡腦汁哄著易伯樓和她生出個兒子,徹底拴住他的心。

……如今想想,她實在是愚蠢得可憐。

現在她選擇將實話都告訴盛危月,只為求個安心。

往日,即便她看起來心氣再高,就連收山的時候也不選那些才氣逼人的達官貴人,非要跟著一貧如洗的盛危月做妻,可只有她自已心裡明白,她在易伯樓面前,永遠卑微,永遠自感不堪。

她將自已比作泥,不敢相信昔日登科之狀元會落進她懷裡。

她捧他,慕他,為他端茶倒水。

現在……啊呸,她算是認清了,易伯樓根本就是個自私自利的臭蟲,這麼多年,只當她瞎了眼!

“程喻,送她回府。”

程喻瞧著自家侯爺的臉色不好,擔憂道:“侯爺,那您……”

盛危月猛夾馬腹縱馬而去,程喻便是想追也有心無力,只好奉命將馬尋雁送回侯府。

盛危月尋了處離他最近的跑馬場。

他疾馳狂奔的身影直叫看臺上的人嚇得倒吸涼氣。

……這是尋死來了?

殊不知,盛危月真有一死了之的想法。

見到念山第一眼,他便認出那是一張與厲素塵極相似的臉。

所以這麼多年,易伯樓苦心培養他,不過盼著他有朝一日能親手殺死“厲潮生”,殺死這個易伯樓誤以為是盛危月生父的人。

易伯樓甚至還故意留著念山的性命,只為有朝一日讓盛危月清楚他的身世,陷入殘殺生父萬劫不復的痛苦之中。

練子弒父,報奪妻之仇,還侮辱之恨,易伯樓好狠毒的計謀,恁歹毒的心腸。

偏盛危月將這樣一個畜生當做亦父亦母的師父,二十三年……

但他又非蕭寒酥所生,而是長公主叡陰的血脈。

難怪,難怪那日上巳宴,連裕寧都眼紅不已的寶貝骨笛,她竟那麼輕飄飄地送給他了。

她是何時認出他的?

又為何不與他相認?

一張弓一兜箭,直將靶子射穿了,盛危月才停下馬。

成線的汗水滑落他俊毅的臉龐,被人捉弄了二十三年的怨憤洩去,現在他胸腔間唯剩欣喜若狂的慶幸——

宋家並非他的死敵。

裕寧和他,還是可以走下去。

像瘋子一樣,漾開笑意,他調轉馬頭縱馬回府。

*

“兒臣參見母后。”

裕寧很少這麼畢恭畢敬地對宋婧施禮,除非母女二人鬧矛盾。

宋婧微微蹙眉,她這女兒遠比現在這模樣還要好猜。

招手讓她靠近鳳榻些,裕寧照做了。

“怎麼了?母后哪裡又惹到你了?”

宋婧雖一心讓盛危月死,但並非毫不顧及裕寧的情緒。

至於宋暘父子擅自做主,將毒殺改為刺殺,此事宋婧並不知情。

“母后,我是不是有一位姨母?”裕寧問得小心翼翼。

聞言,宋婧的臉色登時大變,握著裕寧手腕的五指猛地力有千鈞,“是誰告訴你的?盛危月?”

那個女人就連死也要給她找不痛快,偏要留下個蕭禎的餘孽,她怎能不恨。

裕寧最忍不了疼,可此時竟好似沒有痛覺了,“母后,你只要說我沒有任何姨母,我便信你,母后。”

語氣幾乎是哭求。

宋婧冷道:“此事你遲早要知情,既然有人替母后先告訴了你,倒也省事。”

裕寧像墜進了冰窟,捏著宋婧衣袖的手指寸寸鬆開,“當年盛家的滅門——”

宋婧嘆了一聲,撫了撫裕寧的嫩如柔花的臉蛋,“傻女兒,沒有那些人祭天,何來你我如今這尊貴的身份。”

一滴懵潰的淚墜落眼角,裕寧愣怔,絕望。

宋婧坦然的態度比殘忍的真相更令她感到刺痛。

“母后,那些都是人命——”

“弱肉強食,這是人之天性!”

裕寧痛苦地搖頭,不該是這樣的。

“裕寧,你要清醒地明白,沒有母后當年的殊死一搏,你怎麼會是公主呢,如果不是林家,你的皇兄將會是儲君,這滔天的榮耀,試問誰能不心動?裕寧,你身為皇族,應該有和母后一樣的野心。”

裕寧躲開宋婧欲碰她的手,冷道:“皇兄斷腿,便是你殘害無辜的報應。”

猛地一剎那,宋婧好似在裕寧的臉上尋到了宋嫤的影子。

她們的眼神,根本就是一模一樣。

宋婧失望不已,想她雷霆一世,怎會生出個“宋嫤”,柔柔弱弱,婆婆媽媽,蠢得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