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現這種情況,便是傻子也知道是菜裡有毒了。

“雲漪,你感覺如何?”裕寧關切道。

雲漪看見方才試菜的丫鬟倒了,心裡猛地很慌。

但她很快就釋然了,身為丫鬟,有這樣的一日實在太尋常不過,“公主,幸好你沒吃。”

說什麼傻話,裕寧馬上讓跟隨而來的侯府侍衛將雲漪背進馬車,“快去太醫院。”

可惜從宋府到太醫院的路太長,雲漪半路就出現和宋府丫鬟一樣的症狀,等趕到太醫院時,太醫也已束手無策。

宋府出現這樣駭人聽聞的事,家主宋暘氣得手都在顫抖,他不敢想若非那跟在裕寧身邊的丫鬟堅持試毒,恐怕今日死的就是宋府滿門和一位皇女了。

但宋暘為人謹慎,宋府的下人都是老忠僕,若非絕對信任又知根知底,是不會讓他們進入庖屋的。

“來人,給我搜。”

宋暘讓所有下人互相搜查他們各自的房間,哪怕犄角旮旯也不允許放過。

若查不出下毒的人,闔府下人都將被他趕出宋家。

終於還是讓宋暘發現蛛絲馬跡。

管家老岑近日稱身體抱恙,買了不少藥材回府。

可家丁卻在老岑房屋後的茶樹根旁發現了很多老岑沒派上用的溫性藥材。

宋府上下都沒找出毒藥,況且下的毒是雲漪用銀針沒驗出來的,就說明不是驪朝藥鋪能買到的砒霜。

答案不言而喻。

正是老岑將幾副藥材裡相剋的草藥提了出來,以檢查庖屋食材為由,趁機將磨成粉的烈藥下進了水桶裡。

血淋淋的事實,卻連宋暘自已都不願信。

“你在宋府二十三年了,我待你不薄。”

何止不薄,宋暘這麼多年來,將老岑視為知已,幫著老岑娶妻生子,把他的圓滿也當做自已幸福的一部分。

如今告訴他,眼前這位“摯友”,突然狠心要他們宋府上下百餘人的性命?!

比起宋暘的震驚,老岑要鎮定自若很多,他自嘲一笑,“天佑你宋家,我無話可說。”

籌謀二十三年,忍辱負重臥薪嚐膽,只為今日,卻沒料到那位公主會突然造訪。

可惜等裕寧上了桌,老岑才發現她。

為時已晚。

“你到底是為何,到底是為何!”宋暘扔了茶杯,怒不可遏地震拍著桌面。

全然不顧手掌痛到麻木。

老岑渾濁的雙目迸射出毫不遮掩的恨意,大逆不道地怒指宋暘,“你這畜生可知南沂盛家慘死的兩百餘條性命裡,我的父母兄長皆在內。”

宋暘恍然,失控地狂笑出聲,“原來是盛家的狗,一條好狗,一條忠心的狗,一條竟能忍辱負重至今的好狗!”

罵畢,著人壓老岑下去亂棍打死。

卻被宋意琛攔住了,“父親,不可。若是家事當可打死洩憤,但今日裕寧公主也在,現已趕至太醫院,此時宋家不報大理寺,恐怕會成為趙林兩家朝堂上攻擊父親的把柄。”

宋暘難以平息怒火,雷聲道:“你聽到他說他是誰嗎?如何報大理寺!”

若把盛家之事牽扯出來,自父親從鳳閣卸任就開始孤立無援的宋家,更會成為眾矢之的。

只怕,連小妹的鳳位都保不住了。

宋意琛胸有成竹道:“父親放心,此事交給我來辦,我保證大理寺審不出一絲一毫關於當年的事。”

宋暘準了,拍拍宋意琛的肩,咬牙切齒:“最不濟,搞砸了,宋家的天塌下去,也要給我砸死半邊驪京。”

*

入更後,書房的燈早已滅去。

程喻糾結再三,還是叩響了書房的門,“侯爺。”

知道盛危月聽得見,程喻繼續道:“護衛公主去宋家的侍衛回稟,雲漪試毒不幸身亡,公主還在太醫院鬧著,不肯回府。”

果然,兩息後,書房裡傳出有力的一聲,“備馬。”

等盛危月趕到太醫院,就見熟悉的張太醫和陳太醫都下跪在榻前。

小小一間房,跪滿“無能”的太醫。

裕寧安靜地守在榻邊,一言不發,但卻令滿屋太醫噤若寒蟬。

盛危月幾乎沒有下腳之地,艱難走到裕寧身後,視線落在雲漪的臉上。

她已面無血色,慘白如屍,一看即是死狀。

盛危月蹲下身,平視著裕寧的側顏。

這一眼便輕易看穿裕寧安靜的表面下破碎崩潰的心。

淚痕模糊了她臉上精緻的鉛華,眼眶紅腫得像染了血。

盛危月試探地握住裕寧的手,被她的冰涼燙了一瞬。

裕寧愣怔得像是被人抽取了魂魄,沒有抗拒盛危月的靠近。

“公主,我們該送雲漪回家了。”

他的聲音很輕,裕寧卻像被晃醒了似的,緩緩側眸望進盛危月滿含心疼的美目。

“送她回家?”

一滴麻木的淚自裕寧眼角滑落,她像貓兒似的歪了歪腦袋,似乎在努力理解盛危月話裡的意思。

“是,送她回家。”盛危月回眸,示意讓程喻過來抱走雲漪。

但程喻甫一碰到雲漪,就被裕寧喝止了。

盛危月溫柔試探道:“不讓別人碰,我抱她回去,好嗎?”

裕寧警惕地盯著盛危月,“你不許弄疼她了。”

盛危月拍拍裕寧的手,讓她安心。

他小心翼翼,像對待易碎的瓷,抱起雲漪後,裕寧抓著他的手臂,亦步亦趨。

雲漪的父母半夜三更得知女兒慘死的噩耗,哭得崩潰不已。

裕寧也跟著哭,不知該如何是好。

盛危月極力安撫雲漪的家人,好言致歉,留下銀兩,並保證雲家人無論何時去到侯府,都會被尊重以待,無論何事相求,侯府都會全力相助。

雲漪父母還能如何呢,當初是他們選擇讓女兒進宮,皇后和裕寧公主對女兒也很好,每每年節女兒都會拿回皇后和公主賞賜的金銀珠寶,笑說自已也能養活一家人了。

誰料天有不測風雲。

但見裕寧哭得也那麼傷心,這位淮陽侯又字字誠懇意切,他們再也無話可說。

馬車回到侯府已入子夜,萬籟俱寂。

這一路盛危月的手被裕寧牢牢緊攥著,幾乎讓她掐出一道深紅的印子。

“雲漪跟著我三年了,失去她,心裡像挖空了一塊。”

這是裕寧今晚開口說的第二句話。

盛危月沒有敷衍安慰,認真道:“公主要一直記得雲漪,被徹底遺忘才是一個人真正的死亡。”

無端的,這句話給了裕寧莫大的力量,是啊,她要永遠記得雲漪,那樣雲漪就不曾真正的離開。

待二人走進正院,盛危月撫了撫裕寧瘦薄的背,似在安慰她,又像在給予她勇氣,但卻未發一言。

裕寧勾住轉身向書房的盛危月,示弱道:“今晚陪陪我。”

盛危月低眸望去,水藍色衣袖下,那截纖細的手臂宛如玉砌冰成,手指軟軟勾住了他的縷帶。

夜靜得如一汪湖泊,風吹落葉激起一朵漣漪。

聽她追問道:“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