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寧該怎麼開口呢?

說讓他學會這些,是因為裕寧想嘗試愛上他?

先不說盛危月稀不稀罕她的愛,即便他稀罕,裕寧自已心裡也有些過不去這個坎。

可都鬼使神差走到這一步了,難道又退回去,繼續陷在對謝韞的單相思裡?

“就是想讓你學。”裕寧咕噥。

盛危月饒有興致地將裕寧的衣帶挽在指間,輕吻她耳垂上的軟肉,“是公主想讓我學,而不是別人?”

裕寧左右都是盛危月溫熱的氣息,被牢牢籠在他的身影裡。

“是我想讓你學。”

盛危月像在對待一盞易碎的瓷,輕輕抬起裕寧的下巴,讓她不得不望著他的眼睛。

語調裡蓄著甜蜜的哄:“既然是公主真心要教我,那我只好勉為其難地強迫我自已試一試。”

裕寧沒想到盛危月會這麼快答應。

今日她去偏院關心易伯樓的傷勢,問起易伯樓為何不在盛危月小時候教他讀書。

易伯樓深感禍從天降,忙不迭將盛危月幾歲時背書的痛苦和蠢笨都抖了出來。

想讓不開竅的盛危月學會吟詩作賦,似乎更受考驗的是裕寧這位夫子。

“你可不許後悔。”

裕寧不怕萬難,只要是她決定做的事,一定會堅持到底。

盛危月“嗯”了聲,沒個正形。

他並不覺得裕寧能堅持得住。

鍥而不捨如易伯樓,都沒能教化盛危月這塊頑石,心血來潮的公主殿下又能有幾日耐心呢?

裕寧不知盛危月早早就在心裡替她打好了退堂鼓,還傻傻沉浸在他願意配合學寫詩的喜悅裡,痴痴望著他近在咫尺的薄唇,仰起頭,蜻蜓點水似的親了親。

盛危月勾落紗簾,語氣發狠,一點也不溫柔地亂撓裕寧的癢癢,“這可是你一連招惹我三次了。”

裕寧被撓得咯咯發笑,淚珠掛在眼角,嬌柔的模樣軟如晨時盛露的垂絲海棠,直討饒。

進了亥正,燭燈滅去,兩人驀地不動了,哐當墜進的黑暗似乎將他們嚇得都不輕,本能地箍得更緊了存許。

胳膊交纏,中衣扯的鬆鬆亂亂,臉頰相貼。

“盛危月,該睡覺了。”

他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裕寧身上,重的她連呼吸都有些費力。

盛危月悶聲倒進錦被裡。

睡就睡,他睡得著!

兩息之後,盛危月爬下床,悶頭鑽進淨室。

裕寧默默盯著晦暗的虛空,上一息還在想明日為盛危月授課的內容,下一息就全身放鬆,沉沉地睡著了。

*

盛危月比裕寧預想得還要難教,每個字他都認識,卻偏背不住韻腳。

讓他背一首謝韞的詩體會體會,三天下來書卷一合,仍是連第一句都背不順。

但她並沒有如盛危月所願那樣,放棄亦或埋怨嫌棄他。

反而將詩中意象描成一幅畫,拆開揉碎讓盛危月體會詩裡的景物和情感。

盛危月不解:“你即便這樣教會我,也已是猴年馬月,何必呢?”

裕寧有耐心可他沒有了。

他曾無意聽易伯樓說過,再笨的孩子,三字經讀個一百遍也該會背了。

可盛危月卻愣是背了半年。

他不僅深深瞭解自已的笨,看見那些連在一起的字句,他還無端很痛苦。

這痛苦十幾年過去,一點都沒減。

裕寧並不理會他的消極情緒,耐心道:“我本就沒打算讓你十天半月就學會寫詩,你不用著急。”

盛危月的視線在書卷上,可卻雙目無神,“你打算讓我多久學會?”

裕寧道:“就算是那些我所熟知的奇才,從他們牙牙學語算起,到出口成章也要三五年之久,我們沒有天賦,但學個八年十年亦能有自已的見解。”

盛危月內心的絕望自不必提。

八年。十年。

他不甘心,繼續逼問:“倘若我學了十年八年,依然學不會呢?”

裕寧心道哪會有那麼笨的人呢?

都湧到嗓子眼的話又讓她嚥進了肚子深埋起來。

“我願意一直教你,哪怕說到時候我們牙都掉了。”

盛危月猝不及防地笑出聲,“我這麼難教這麼笨,你怎麼沒氣得睡不著覺呢?”

裕寧認真地想了想,“還真沒有,我這幾日睡得都很好。盛危月,你願意學,我就很開心。”

她都這麼說了,盛危月不好意思提放棄,繼續和書卷上的墨字面面相覷。

可是他的睡眠很不好,連著三晚都夢到穿墨袍的倉頡拿著根巨大的筆桿敲他的腦袋,罵他笨笨笨。

他開始抗拒回侯府,下了值騎著馬在城中晃悠,東市買胡餅,西市買畢羅,把睡前背詩的功夫越壓越短。

他想以此來反逼裕寧放棄他,這樣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騙自已是這世上沒有人願意教他。

這一日他乾脆直接在酒樓裡待到亥時才回府。

臥房的燭燈卻沒滅,盛危月推開門,羞愧和惱怒在他心裡相互糾纏,這幾日一直未分出勝負。

直到這一刻,他看見裕寧趴在書案上睡著了。

左手邊散著裕寧作的畫,右手還握著狼毫筆,展開的隨記上詳細記錄了這幾日她的心得,以及盛危月的問題。

盛危月哭笑不得,原來裕寧也會偷偷記錄下他的笨,但隨即又會劃掉,警告自已不許罵他笨。

她說這世上有很多奇怪的病,盛危月三天背不會一首詩就是病。

但並非無藥可醫,耐心可以。

“……還好,我有很多藥,應該能夠他吃一輩子。”

盛危月看得直蹙眉,腹誹他有病似乎比罵他笨更過分。

但下一息,鼻子卻酸澀得像被煙燻了。

這個笨丫頭,動不動就提未來老掉牙的時候和一輩子,好像他們真的能走到那一天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