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澈的腳剛踏入洞穴半步，便聞到一股濃重的腐臭味。
白楝舉起火折向內探去，白骨累累，斷裂的骨片一直延伸至洞穴深處，洞壁四周都有黑泥般的粘稠物體，還在緩慢蠕動著。
“……我們不能在這裡過夜，這是陷阱。”
沈澈伸回腳，捂著鼻子指向幾具較為新鮮的屍體，
“已經有世家為我們探過了。”
白楝將手中的火折猛地向洞穴內扔去，剎那間洞壁上的黑泥涌了過去，一個接一個的層層裹住了火折，微弱的火光很快便熄滅了，四周又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唯有令人不安的蠕動、咀嚼聲細細的響在耳邊。
沈澈不由得後退幾步，白楝連忙重新拿出幾個火折分給了眾人。
“啪嗒”。
火苗猝然而起，映在沈澈淺色的瞳孔裡，也照清了年輕的家主眸裡濃重的不安。
白楝扶上沈澈的雙手，發覺他的家主此刻雙手冰涼的可怕，轉頭對那兩個小弟子說，
“我們就在洞穴外找個地方休憩，互相守夜，熬到天亮。”
話音剛落，兩個小弟子立刻行動起來，從隨身的儲物袋裡拿出幾個軟墊鋪在地上，圍成一個圓圈，中心放了一個圓形的靈器，散發出柔柔的光線。
“這是千師兄找來的，有取暖的效果，沈家主身體不適，還是彆著涼了。”
沈澈愣神之際，白楝又把之前的兔毛暖手寶塞進他懷裡。
之後少年把他拉到軟墊上，又仔細檢查了一下披帛的拉繩有沒有繫緊，才與那兩個小弟子退到一旁討論著什麼。
“……”
沈澈盯著那個正在散發暖意的靈器，腦海裡還閃現著踏進洞穴裡的那一剎那，屍體的腐臭味伴著強烈的反胃躥入天靈蓋，沈澈幾乎想不顧一切地嘔吐，將胃裡的東西統統吐出來。
反觀其他三人，那兩個清源門的小弟子神情雖有詫異，但很快反應過來；而年紀最小的白楝冷靜地令沈澈感到陌生。
……陌生？不對，這才應該是“主角”該有的性格，他本就是如此。
平日的乖巧、馴服、言聽計從都是裝出來的，少年太懂得如何用表面偽裝自己，連沈澈都以為這不過是個孩子。
一個不過十二歲的孩子，能在一堆屍體前面不改色，還能溫柔地照顧他，冷靜地尋找出路？
主角！主角白楝，本該如此！
是他把一切都想得太天真，認為他能夠改變什麼，結果他以為的都是白楝演給他看的。
這麼短的時間中能改變什麼？改變的只有沈澈自己！因為一個真假難辨的夢境自顧自認為白楝弱小、無辜、沒有依靠！
認為他可憐、敏感、脆弱！
認為自己可以把白楝綁在身邊，可以操控白楝！
事實上呢？因為白楝盡心盡力的照顧，現在到底是誰離不開誰？！
一個自小寄人籬下，看過世間炎涼的孩子，會不懂別人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會不明白沈澈的花花心腸？
他居然差點動心，還把自己的過去告訴了白楝！
真是大意！
沈澈又頭疼起來，不僅如此，他還再一次認識到常人與修士的區別。
饒他再如何七竅玲瓏，現世留下的東西只夠他在人界揮霍，一旦到了修仙界，他就顯得如此驚慌失措，格格不入。
在心裡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看著白楝三人還要商討很久，沈澈從隨身的儲物袋裡拿出“通天錄”，藉著靈器的一點光亮看清了上面的文字，
“到達神鹿境的第一晚，白楝守夜期間撞到白家，白武安喊打手打傷白楝。”
嗯？怎麼又是白武安？！
沈澈有些哭笑不得，白武安這傢伙此刻肯定在跳腳吧。
不過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後面還有行文字寫著，
“沈澈被鴉人劫走，第一個進入神鹿境。”
被鴉人劫走？可是他們怎麼會遇見鴉人？
“譁——”
還未細想，猛然間一股狂風席捲而來，緊接著從周圍傳出一陣陣嘶啞的鴉叫，起此彼伏，像是在呼號什麼，鴉聲越來越大，逐漸從嘶啞到清晰，沈澈甚至能聽見他們說——
“有人不符合條件！有人不符合條件！”
“殺了他！殺了他！”
“為了大人！為了大人！”
什麼？誰不符合條件？怎麼可能！白楝十二歲，他也才十五歲，那兩個小弟子一個十六一個十四，怎麼可能不符合規矩！
看見白楝他們向自己聚集過來，沈澈連忙把“通天錄”放回儲物袋。
“家主！鴉人生氣了！我們要離開這裡！”
白楝急急忙忙地扯過沈澈的袖子，拉著他就往崖下跑，兩個小弟子跟在他們後面，憤憤不平道，
“太奇怪了！我們明明沒有違背規則，為什麼要追我們！”
沈澈還沒有回過神，白楝腳步急切，猝不及防間沈澈腳下突然被什麼絆了一下，低頭一看竟是一塊破碎的頭骨，只餘一隻空洞的右眼窩死死看著他。
“……”
沈澈瞪圓了眼睛，白楝毫不猶豫一腳踩碎了那塊頭骨，轉頭看著他，
“怎麼了，家主？”
少年眸裡透露著關切，還帶著些不易察覺的緊張。
沈澈搖搖頭，招手示意他們停下。
他看向身後幽峻的深林，大批大批的烏鴉在空中盤旋，吐露出模糊難辨的人言，樹影綽綽，遠處似乎有打鬥的聲音傳來。
“不是在追我們，有人在我們背後，是他們觸犯了規矩。”
……
“長宮！”
若雲喊了一聲，掏出隨身的鞭子狠狠抽飛了俯衝下來的幾隻烏鴉，他看向斜側方，身著藏青色衣裝的青年身手矯健，幾個來回三個似人非人的東西就已經身首分離。
其他一個“咕嚕嚕”滾到了若雲的腳下，在黑暗中他辨認不出具體的模樣，只有一隻尖利細長的嘴尤其特殊，綠豆大的眼睛發著暗紅色的光，他咬咬牙一腳踩了下去。
沒有感受到什麼黏膩的血肉，只有堅硬的頭骨硌得他腳底一痛。
待徹底被碾碎後，那抹暗紅色的光也漸漸熄滅了。
“你原來不止十八麼！”
若雲這下是真的有點慌神了，長宮這傢伙跟了他一路，他以為長宮是來和他一起進入神鹿境的，便自以為他們年歲差不多大。
誰知道這傢伙一路上默不作聲的！
“原來神鹿境是派鴉人驅趕不符合條件的人的……”
黑暗中若雲聽見長宮喃喃一句，差點一口氣沒憋死。
“你這個——”
“死木頭”還沒說出口，若雲感到自己被一股大力推到了一旁，耳邊驟然傳來劍鳴。
長宮“嘖”了一聲，對若雲傳聲道，
“它們是追著我來的，我會先去別處把它們處理掉，你先走。”
“我要一個人進入神鹿境？？！”
若雲在黑暗裡摸了一陣終於抓到長宮的衣袖，他的嗓音有點慌亂，語氣又急切又憤恨，
“我先警告你一句，我可沒那麼強的實力拿到秘寶，要是死在那裡面你要幫我收屍！”
“……我去去就來。”
若雲手裡一空，長宮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了，周圍響起許多撲稜翅膀的聲音，陣陣鴉鳴嘶啞著朝遠方飛去。
很快周遭又重新恢復寂靜，就像是從來沒出現過混亂一樣。
若雲一個人站在黑暗裡，手還保持著剛才的動作。
許久他才放下手，咬咬牙，儘量隱藏自己的身形，沿著記憶裡的路線朝另一個地方走去。
……
“唰——”
衣袍與草原葉磨擦的聲音在夜晚尤為刺耳，若雲立即警覺了起來，這時一雙手悄然摸上若雲的嘴巴，若雲渾身都在起雞皮疙瘩，腦海間頓時清醒了。
“是我，沈澈。”
刻意被壓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若雲剛剛清醒的腦袋又猛地炸開，腦子徹底宕機了。
一個冰涼的東西抵上了若雲的脖頸。
“……還真是熟悉的感覺呢，沈家主。”
“別說廢話了，你是重生者，對嗎？”
“……是，沈家主，你上次就看出來了嗎？”
“魔教來我沈家搗亂的劇情我的劇本卻沒有記載，想來想去也只有被重生者改變了。”
若雲沉默了片刻，輕聲問了一句，
“那沈家主，‘沈澈’在原來的劇情裡早就死了，你現在是個什麼身份呢？”
“……你先說。”
“拜託！我都重生在魔教了我還能是什麼！”
若雲沒好氣地懟了後面的人一句，後面的人也沉默了一會兒，隨即若雲感覺脖頸間的威脅悄然消失了。
若雲立即就知道沈澈是什麼意思了，他想轉身時被後面的人阻止了，
“別發出動靜，別回頭，他們在那邊看著。”
“沈家的人？”
“……是白楝。”
“什麼？！”若雲驚撥出聲，他連忙又放低聲音，“……主角和你在一起？”
“是，你的劇情是什麼？”
“通天錄只讓我進神鹿境，其他什麼也沒更新，你呢？”
“……被鴉人抓到神鹿境裡，可是我們這一行人根本不可能成為鴉人的目標，是你們把他們引過來的吧？”
“鴉人……他們剛剛被長宮引走了，我不知道他們在哪裡。”
若雲一想到長宮，眸色複雜地低頭，看著地面的樹影重重，很小聲地又重複一句，
“我不知道。”
後面的人沉吟片刻，悄聲說道，“你把我劫持了，去找鴉人。”
若雲嘴角的笑容立刻凝固了，前幾日不怎麼愉快的記憶躍入腦海，他搖搖頭，語氣堅定，
“我還有一個更好的辦法。”
“什麼——”
若雲從腰間掏出什麼東西往空中一拋，那東西猛然沖天飛去，然後在半空中炸出赤紅色的煙霧，一瞬間亮如白晝。
若雲拽住沈澈拿著匕首的手，往自己胸間扎去，他悶哼一聲，很快衣服上見了血。
若雲用眼神示意，奈何周圍太黑，只能看見身後人模糊的輪廓，不過沈澈立刻反應過來，高聲喊道，
“魔教！你竟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上次用奸計逃脫，這次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
密林另一處。
“轟”
天空中突然有什麼炸響，赤紅色的煙霧持久的凝固在半空，倔強地飄著不肯消失。
正在和幾個鴉人搏鬥的長宮瞳孔一縮，竟罕見地緊張起來。
這是魔教護法才能有的赤煙，只允許在生命垂危之時使用，而在這神鹿林中，使用者只能是——
若雲。
長宮揮出幾道劍氣將兩個鴉人逼退，隨即抽身離去，那鴉人從身後伸出一雙翅膀，呼嘯著緊緊跟隨著長宮。
……
“哇，這神鹿林怎麼還放煙花慶祝啊？”
篷子裡，一個穿著藏綠色衣袍的青年掀開門帳，伸頭向外看去，看了一會疑惑道，
“咦，這煙花形狀真別緻。”
“少爺！這不是煙花！這是魔教護法的赤煙！是他們的訊號！”
幾個小侍從連滾帶爬地跑過來報告，臉上滿是緊張之色，
“哈？魔教！我去！*的！那這玩意離我們這麼近，那不完蛋了嗎？！”
青年嚇得跌倒過去，回過神來衝到案桌旁手忙腳亂的收拾東西，嘴裡還唸叨著“那個東西呢，千萬不能丟千萬不能丟”。
一陣清掃後，他在枕頭旁看見了他想要的東西，大喜過望，還沒過去，只聽得一陣陣狂風颳過，“哐當”一聲過後，黑暗籠罩住了他。
他大叫一聲，原來是篷子被巨風掀開了，他慌忙跑過去，還沒來得及拿走，嘶啞的烏鴉鳴叫聲由遠及近地傳來。
他臉色“唰”的一下白了，衝著身後的人怒吼，
“你們誰是十八以上的!要害死你少爺我了！”
侍從們臉色也同樣蒼白一片，紛紛搖頭，面面相覷。
他很快鎮靜下來，來的時候經過層層選拔，不可能會出問題，那隻能是——
“滾開！”
一聲暴喝在身後炸響，他驚得躺倒在地上，一道黑影從他頭頂極速閃過去，一片漆黑間他甚至連殘影都沒看清。
還沒喘口氣，又聽得侍從大叫，
“少爺！不好了！鴉人！是鴉人！”
“笨蛋！跟我們無關！閉嘴！別把他們引過來！臥倒！全給我臥倒！誰敢說話我把他的工資全部扣光光！”
“少爺！工資是什麼！”
“你！我*的！”
一口氣在胸前憋著出不去上不來，青年差點被氣死，餘光突然瞥見一本翠綠色的冊子躺在不遠處的草地上，書頁被狂風一頁頁翻過，但是另一半書頁似乎被什麼粘住了似的，渾然一體，任憑風怎樣扯動它也巍然不動。
他伸手把冊子抱在懷裡，猛然間又是一道黑影貼著他劃過向前疾飛而去。
青年連忙臥倒在地，臉上被劃過的地方冰涼一片，隱約有點痛意，緊接著有血流了下來。
“啪嗒”。
青年不甚在意地在臉上抹了抹，再次抬頭時，一切已經恢復了寂靜。
只有被吹飛的蓬頂無聲地提醒他剛才都是真實發生的。
青年暗地裡罵了一聲，招呼侍從過來收拾殘局。
“唉，真是瘋了，真的有人敢違背規則!”
“誰讓他們不知道神鹿境的規則呢？還得是我們謝家!花了這麼大的代價打聽到的訊息果然是準確的!是吧？少爺!”
“……別廢話了，趕緊收拾然後換個地方!*的，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青年掏出懷裡剛才保護的冊子，越看越胸悶。
“煩死了，別說白楝，我一個活人都沒看見!小哲子!你這方向找得對嗎!”
“沈家就在這個方向啊少爺!老爺找大師特製的靈器不可能出錯的!”
“……服了，他們跑這麼外面幹什麼，主角的腦回路確實和別人不一樣。”
青年把冊子塞到懷裡，苦惱地撓了撓頭，又唉聲嘆氣了一番，一想到剛才那聲“滾開”，後背陡然生起冷汗。
……魔教，他們竟然混進來了，剛才的人不會就是魔教的吧？
那也太恐怖了！可惡，他不想進神鹿境了！魔教那些人的手段可是大名鼎鼎！要不是——
青年扼住思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不想去有什麼辦法，這該死的鬼地方，一旦開啟就會設定七天的結界，不進神鹿境，一天後那些鴉人就會無差別清掃！
況且，“那東西”讓他去，他根本無法反抗，也不能反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