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澈是在床上醒來的，他的腦袋有些昏沉，周圍也不似往常那樣安靜，而是亂糟糟的，混雜在一起，讓人煩躁不安。
各種各樣的聲音在他甦醒後便逐漸充斥在他的腦海裡。
“家主醒了!”
“快喊醫師和夫人!”
“白楝呢？那孩子怎麼樣？”
“千師長來了!”
……
好吵。
沈澈恍然間似乎回到了現世，高中的某一天，他被一群不良堵在牆角，這些人吹著口哨，對他指指點點。
“呦，真不是沈天才嘛？怎麼沒人接你回家啊？”
“他媽早死了，哪有人接他啊。”
“沒爹沒媽的東西還敢跟王少爺搶東西，真不要臉。”
“我聽說他媽活著就神經兮兮的，你說，他也有病吧？”
“肯定有，不然怎麼總是陰惻惻的，跟**個鬼一樣。”
“……”
真吵。
跟現在一樣。
……
沈澈睜開眼睛，紛亂的記憶如海邊拾沙，一點一滴隨著浪潮湧來。
他是【沈澈】，現世的他已經被車撞死了，現在重生在這個修靈大陸裡，要按照“通天錄”裡的劇情飾演幕後反派，最後殺了【主角】白楝，才能夠挑戰【神明】。
……白楝。
……白楝？
白楝!
沈澈猛地從床上爬起來，驚魂未定地看著四周的人群。
他被一個魔教人劫持，本來快要反殺，結束這場鬧劇，結果又被一個人打暈!
劫持他的那個魔教人還可能是…十四個重生者之一!
不，能露出那種表情的，一定是重生者……
跟白武安完全相反的型別呢，非常難對付，既然是魔教的人，那也是反派之一……不，萬一這劇本還想搞反差……
不對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他昏迷後發生了什麼？現在到底是什麼劇情？
這個重生者到底是根據劇情過來的，還是自己跑出來的？!如果是根據劇本上的劇情，為什麼襲擊沈家的劇情與他這麼息息相關，他自己的“通天錄”沒有一點動靜？難道這劇本喜歡開盲盒嗎？？？
天殺的，他現在就想翻開看看這破劇情有沒有又被修改，但是礙於周圍全是小廝侍女，硬是忍住了衝動。
“……情況現在怎麼樣？沒人受傷吧？”
四周突然寂靜了，那些小廝侍女面面相覷，又很快低下頭沉默不語。
沈澈的心頓時沉了下去。
……是誰受傷？秋海棠？千百萬？
他抬頭看見秋海棠倚在門邊，跟千百萬說著什麼，千百萬注意到沈澈的視線，神情竟然罕見的嚴肅起來，見沈澈皺眉，他重新摸出骨扇，遮住了臉部的表情。
……他們沒事，那還有誰受傷了？難道是——
“澈兒，”秋海棠也息了話頭，走到沈澈床邊，神情有輕微的不自在，“你好好休息，現在結束了，沒有什麼大的損失……”
“白楝呢？他受傷了嗎？”
秋海棠沉默了，只是摸了摸沈澈的頭。
沈澈內心的不安在逐漸擴大，他看向千百萬，放在身側的雙手不禁握拳。
“師長，請告訴我之後發生了什麼。”
千百萬嘆了一口氣，收回扇子，立於原地將手背在身後，
“那孩子本來打算化為天山的模樣救你，誰知出了這樣大的意外，魔教第三位護法長宮也來了，帶走了劫持你的魔教護法。”
“……所以白楝人呢？”
千百萬躊躇片刻，咬咬牙道，
“我請了宗門的王師叔專門趕來救人，命是保住了，但是……傷到了靈根，此後修行可能會受阻……怕是，不能有大成就了。”
這話說得很是委婉，沈澈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是白楝成廢人了。
不過還行，沈澈倒不怕白楝真成【廢人】，畢竟一個爽文主角“莫欺少年窮”的劇情還是很常見的，只要不來個變成植物人或者半死不活的狀態就好。
沈澈心下鬆了一口氣，表面上故意垂眸，流露出哀傷的神情，聲色淡淡道，
“……我知道了，感謝師長。”
“無事，我們低估了魔教心狠手辣的水平，竟真捨得對同僚殺狠手。”千百萬恨恨道，望見沈澈低落的模樣，又長嘆一口氣，
“你也不用太自責，修補之法也未必沒有。”
“什麼？”
沈澈猛地抬起頭，千百萬這時卻突然猶豫了神色，他似是被沈澈眼中灼灼的目光燙到了，背過身去，好久才說道，
“每十年開啟一次的神鹿境，傳聞最深處有大能留下的秘寶，或許對這孩子有用。”
“那這神鹿境——”
“下一次開啟的時間，就在後天。”
沈澈心中像是有什麼大石頭落了地，竟然還真跟劇情連上了……
好好好，進主線了是吧。
千百萬轉過身，見沈澈的神色鬆懈了，又忍不住說了一句，
“神鹿境每次開啟都有大批修士前去，人間各個家族也會組織隊伍，但是據我所知，只有一個人拿到了秘寶，現在就在我們清源門當副總主，但他對這段經歷諱莫如深，從來不提。”
“這神鹿境限制了年齡、修為，不允許攜帶大能，我恐怕不能陪你去。”
千百萬眉頭緊皺著，似乎在考慮其他的對策，
“而且這神鹿境詭秘難測，多生異事，不少人出來後都瘋了，更重要的是——”
一旁的秋海棠垂下眼簾，接過話頭，
“……你的父親沈麟曾經跟在沈家的隊伍裡去過一次，也沒有拿到秘寶，反而是險險撿回一條命，傷害他的，是他最信任的書童。”
“是自己人……”
沈澈似乎想到了什麼，目露震驚。
“對，進了神鹿境就與外界斷聯絡了，這裡不僅是藏寶之地，更是殺戮之地，我所知的就有兩起很嚴重的魔教屠人事件。”
千百萬思索了一番，不忍心地搖了搖頭，“即使不用魔教出手，家族之間的仇怨，修士之間的矛盾也很容易爆發。
私人恩怨，宗門恩怨，神鹿境內可算是最混亂的地方，而且進去的都是各個勢力最有前途的子弟，一旦隕落……”
千百萬沒繼續說下去，而是目光如炬地盯著沈澈，
“沈家主，我們向來不建議弟子前去神鹿境鍛鍊，人心難測，誰都不是聖人，誰都無法保證面對秘寶不起卑劣的心思，所以——”
“師長，白楝是因我而受傷的，”沈澈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千百萬，他神色平淡，語氣不容置疑，“白楝的天賦你也看見了，如果就這樣熟視無睹，明明知道有一絲希望卻眼睜睜錯過，不去爭取，他若因此頹廢不振，我未來都會活在陰影中，一輩子都無法釋懷。”
明明“通天錄”上寫了讓我去，我不去的話後果會更慘吧!
更別說有沒有未來了!
“……”千百萬最後長長嘆了一口氣，拿出鼓扇輕輕敲在沈澈頭上，“我明白了，我馬上傳信給師叔，讓他派幾個適齡的弟子前來助你。”
“多謝師長!”
沈澈連忙下床想給他行一個禮，被千百萬攔住了，他突然笑眯眯地看著沈澈，
“以後就莫叫師長了，你就喊我師傅吧，不過恐怕要委屈你，我在門裡輩分不高，你就更低了，說不定你還要喊白楝那孩子師叔。”
“……”
沈澈的表情頓時呆滯了，臉上的笑容也變得僵硬了起來。
秋海棠咳咳兩聲，
“澈兒，還不趕快行拜師禮!”
“行了行了，從神鹿境回來以後再說吧，”千百萬拍拍沈澈的肩，神情重新變得認真起來，“保護好自己，無論有沒有拿到秘寶，秘寶對白楝有沒有效，清源門都會接納他，不要把命搭上了，小徒弟。”
……
深夜，殘月高懸，無悲無喜地俯瞰世間，沉默地吞沒一切秘密。
身著素衣的青年端端正正地跪在大廳中央，低著頭，四周靜悄悄的，僅有一點燭光，燭火探尋不到的地方宛如深淵。
長宮帶著若雲回來後，漠然地彙報了情況，高座之上的男人什麼都沒說，似乎目光也沒看著他們，自顧自和懷裡的女孩玩鬧，等女孩玩累了睡著著，男人一揮手讓人抱女孩去休息，自己也離開了。
若雲自始至終跪在地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身上的傷口沒有得到救治，較輕的部分已經結了痂，還剩腹部最重的那一道劍傷，只要稍微加重呼吸就會傳來蝕骨的痛意。
若雲只能咬著嘴唇忍耐著，腦海中依舊盤算著接下來的計劃。
至少真的天山暫時保住性命了，清源門要他透露魔教的訊息，就不會讓他太快死掉，也就是說還有機會。
他早該想到的，聞一明那個多疑的傢伙不會放過天山，如果他沒去沈家，天山絕對會死在長宮手上。
現在……聞一明沒讓他領罰，僅僅是跪在地上，是因為他還有用吧？
想來想去也只有——神鹿境了。
神鹿境只允許十八歲以下、金丹以下的修士進入，但這個年齡段的修士基本在築基左右徘徊，而魔教現在只有若雲符合這個條件。
若雲處在什麼修為其實他自己也不怎麼清楚，原主急於突破用了藥，他看上去是金丹修為，實際修為恐怕沒有多少，而且傷到了身體，以後也沒什麼發展機會了。
看來魔教是想要他在神鹿境裡帶回什麼，不過也好，只要魔教還有需求，他就有辦法牽制聞一明。
“嘶。”
突然腹部又傳來痛意，若雲輕輕吸了一口涼氣，不小心又扯到傷口，加重了傷勢。
他嘆了一口氣，有點無措的時候，空蕩的殿堂裡迴響起腳步聲。
那人步伐十分穩健，沒幾步就在若雲身後停下了。
若雲知道來者是誰，根本沒興趣搭理，加上腹部疼痛難忍，更是沒什麼好顏色對付他。
“教主派我過來扶你回宮，神鹿境開啟在即，他希望你好好把握戴罪立功的機會。”
玄衣青年的一頭長髮此刻豎起了馬尾，額間畫著蓮花的紋飾，他似乎是從什麼地方趕了回來，連臉上沾了血跡也沒察覺。
若雲被濃重的血腥味燻得有些反胃，他拍開長宮的手，捂著腹部，扶著承重柱一點點站起來。
“堂堂魔教護法，連個清潔咒都不會嗎？就這樣狼狽的回來不怕玷汙了你主子平日尋歡作樂的地方？”
玄衣青年聽聞愣了片刻，很快抹除了血跡，有些歉意地低頭，
“抱歉，剛才中了毒失去了五感。”
“呵，提到聞一明，你這張死人臉上才有其他的表情，”若雲知道做多餘的動作會扯動傷口，他看見長宮這副低眉順眼的樣子還是忍不住嘲諷一句，“我一定找機會好好和教主討教討教，告訴我怎麼訓狗！”
長宮如他想的一樣沒什麼反應，表情依舊不起波瀾，若雲沒讓他扶，他就眼觀鼻鼻觀心地立在一旁，眼都不眨地看著若雲走。
若雲越走腳步越沉，他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長宮，氣得又是一陣傷口疼。
這個死人，沒讓他扶他就真在旁邊當木頭！他被一個元嬰修士打成這樣，能活到現在都是萬幸！
“我今天，看見了你說的‘向日葵’。”
長宮冷不丁地開口，若雲一瞬間有些無語，他忍住怒意，皮笑肉不笑地轉頭看著長宮，
“所以呢？長宮護法？你想表示什麼？”
當青年從袖裡拿出兩朵沾著血跡的橙紅色花朵遞給若雲時，若雲的大腦一瞬間空白了片刻，他看著長宮，神色複雜。
“……血跡，是目標留下的，他拼死反抗，想燒掉花園。”
“然後呢？”
“我砍下了他的雙臂，又剜去了他的雙目，在他的花園裡找到了你說的‘向日葵’，但最後他吐出一口血，我失算了。”
若雲沉默了，長宮保持著遞出的動作，一動不動。
青年的臉精緻的宛如雕刻出來的藝術品，若雲承認他確實被長宮驚豔過。
甚至在完成劇本的空隙，想方設法地接近長宮，擠進護法的位置，但是真正和他認識後，若雲才知道他太天真了。
地獄裡完成的“藝術品”怎麼可能被世人接受？那不過是披著人皮的惡魔，引誘人心的罪犯罷了。
長宮，就是魔教教主聞一明最完美的【作品】。
……
“別拿這種噁心的東西出現在我眼前，沾著人血的東西，你不嫌髒嗎？”
若雲揮開長宮的手，沒再看他一眼，支撐著自己，忍著疼痛慢慢走出宮殿。
那兩朵花掉在了地上，“啪嗒”一聲就摔碎了，亦或者它們本身就是碎的，只是被人為強行組合在了一起。
長宮低著頭，看著碎在地上的花，沉默了良久。
燭火搖曳著，不言不語。
……
“……你想保下若雲？那個廢物？只是腦子好用點的工具罷了，何必這麼在意，怎麼？你喜歡他那種的？呵呵……我再挑一個給你玩就是了。”
“教主大人，神鹿境開啟在即，教裡只有他符合條件。”
“確實，留著他還有用，但是他私自擾亂計劃，你要是想保他，今晚去把百花園的園主人頭帶回來，一命換一命。”
“是。”
……
長宮扶住左臂，已經徹底感受不到存在了，百花園善用毒，他實在躲閃不及中了招。
他蹲下身，用右手撿起地上的殘花，忽然身體一晃，直直地栽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