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崇樓之上,最外沿的重簷,清風揚起白色的衣袖,衣袂飄飄,讓那一道單薄纖細的身影顯得更加的搖搖欲墜,彷彿再吹來一陣風,她就會從這高高的城樓上掉下去。

穆聞槿站在城樓邊沿上,漠然地看著腳下。

真高啊……

從這裡跳下去,應該活不了了吧?

腳下,能看到京中的民生百態,菜市口繁榮而嘈雜。她甚至能看到早已準備好的刑場,看到劊子手在磨刀……

今日,曾經的丈夫即將問斬,而她……

要殉情!

城樓之下,已經有人看到了她站在城樓上面,指指點點之間,有人認出了她。

“那不是永王剛剛合離的妻子嗎?”

“就是那個大義滅親,舉報自己丈夫的穆氏?”

“還大義滅親呢,分明是謀害親夫!”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可真是狠得下心啊!”

“也不知道穆家是怎麼教的?居然教出這麼一個毒婦!可想而知,她家的教養是怎麼樣的不堪……”

“說不定啊,他穆家的女兒個個都是如此蛇蠍心腸……”

……

指指點點的議論,一句比一句惡毒!

穆聞槿露出一個笑,卻是滿目瘡痍的。

穆家不能出一個不仁不義的女兒!

否則!不止是她底下的弟弟妹妹以後婚嫁都成問題,這些充滿惡意的話語,會毀了穆家的聲譽。

自古以來,子不告父,妻不告夫!沒有人會在意她為何而告,他們只會不痛不癢的說她不顧夫妻恩義,蛇蠍心腸。

太子遇刺一案,三司介入調查,已經發現了蛛絲馬跡。水落石出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她若不大義滅親,不過是,今日問罪連坐的隊伍裡,多了個穆家罷了!

看著腳下,那幾乎蜿蜒到街尾的囚車隊伍。穆聞槿臉上苦笑,卻坦坦蕩蕩。

她跟嵇連城不一樣!

嵇連城可以為了他所謂愛的人,不管不顧,致家族其他人性命於不顧。

但她不會!

囚車隊伍那邊傳來異動,囚車裡原本老實待著的人,突然暴動起來,瘋狂掙扎著,像是想要出來。

囚車旁邊已經圍了一群的武衛,他們厲聲呵斥著,手上未出鞘的刀,打在囚車鐵製的牢籠上,發出沉悶刺耳的聲音作為警告,可囚車中的人置若罔聞,還在瘋狂掙扎著。

武衛們已經失去了耐心,刀鞘和棍棒砸在囚犯的身上,可是那個人就像感覺不到疼一樣。關節處被一次又一次的痛擊要害。他一次次的倒下,又一次次地掙扎著站起來。

明明是毫無意義的垂死掙扎,可他就是一次又一次的爬了起來,嘶吼著,掙扎著。

一個年輕的武衛還在好奇,這人明明剛才一副生無可戀,似是無畏生死的樣子,現在又發什麼瘋?

那個人不知還在瘋喊著什麼……

“救她!她在城樓上……”

“她想死……”

絕望的聲音,嘶啞的讓人聽不清楚。

囚車中的人已經是傷痕累累,再沒有力氣反抗了。好幾根長長的棍棒,從牢籠的鐵柵欄之間伸入,將他死死按壓在籠子裡,武衛們臉上都是殺氣,手上下的勁也毫不客氣。

精疲力竭的人,如喪家之犬。滿身狼狽的趴在囚籠之中,可他還是努力的撐起頭,赤紅的雙眼死死的看著城樓之上,那一抹蒼涼的白。

穆聞槿……

你明明說過的……

你不會陪我去死的……

他想起那一封沒有送出去的放妻書。

那是決定刺殺太子之前,他就寫好的!在被刑部抓捕之時,他什麼都沒有帶,只是將那封放妻書放進懷裡。從雍城到京師,一路風餐露宿,他一直小心翼翼的護著那一份放妻書。

他想要她活!

“穆聞槿……”

嵇連城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的厲害,眼前那一席白色的身影被蒙了一層水霧,再也看不清。他又想起在天牢中的那最後一次見面。

“我等著看你們的下場!”但是穆聞槿冷冷的說了這句話。

“好……”他在笑,笑得苦澀,“你會看到的,所以你要好好的活著。”

穆聞槿冷冷的撇了他一眼,轉身離開,只留下一句話。“世上容不下一個不仁不義的女人,我已經無路可走了,你該滿意了……”

……

嵇連城再沒有力氣爬起來了,他聽到周圍的人在議論他的妻子。

“你看!城樓上那不是永王妃嗎?”

“什麼永王妃,皇上已經宣旨天下,判永王及其妻子合離。”

“那個女人蛇蠍心腸,惡毒至極,同床共枕的丈夫都能弄死……”

“可她不是大義滅親嗎?”

“大義滅親?讓自己的丈夫一家幾百口人被問斬的大義滅親?這麼惡毒的女人,只怕她們家都是這種貨色……”

……

惡意的言語,如看不見的刀子,恨不得將那個女子千刀萬剮。嵇連城在囚籠之中聽的一清二楚。

我已經無路可走了……

那一句輕飄飄的話,言猶在耳。

嵇連城這才知道,原來……一開始,他就斷了穆聞槿的生路!

天下容不下一個不仁不義的女人!

所以她只能一死,才能全了仁義二字,才能不累及家人!

他的那封放妻書,是一個莫大的笑話。

一開始,他就逼死了她!

“聞槿……”

如喃喃自語一般的聲音,顫抖著,沉重的雙眼閉上之際,淚水再也不可抑制的溢了出來。

他又看到……梧桐樹下的那個少女,笑得比夏花還要明媚耀眼。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再也不會那樣笑了?

穆聞槿在城樓上冷冷的看著,然後……輕輕一抬腳,向前走了一步。

她面前已經沒有路了……

那一襲白色的身影,如斷了翅膀的蝴蝶,從高高的城樓上落了下來。

眾目睽睽之下,白衣染了血。

木槿花,還有一個名字……朝開暮落花。

清晨開放,傍晚凋落,一生花期極短。

穆聞槿……如同她的名字一樣,永遠凋零在了她的花信之年。

……

接到穆聞槿殉夫的訊息時,蘇淺在書房之中。

織機運作的聲音停了下來,緯梭在織線間戛然而止。

去探聽訊息的心腹,看到太子妃坐在織機前,看著還未織好的布匹出神。

好半晌後,安靜的書房中,一聲輕輕的嘆息。

“我不殺伯仁,可是伯仁……最後還是死了……”